姜鹤望不肯碰水,今天宴席从头到尾都在喝葡萄酒,人喝到五六分醉了,有点晕晕乎乎的,想了半天也猜不出姜鸾什么意思,
“哪家的四郎?还是十四郎?还是名字里带了si音?”
两位天家兄妹凑在一起闲话,牵扯到了皇太女的驸马人选,寻常臣下这时候就该知趣地告退了。
裴显偏不退。
他还在慢条斯理地喝姜鸾敬他的两斤巨樽美酒。
喝几口,撩起眼皮看一眼御案边的姜鸾。
姜鸾知道他在盯自己,偏不去看他。
直到竖起了四根纤长手指,在二兄面前晃了晃,这才用眼角余光瞄了眼御帐里侧坐着的裴显。
两边离得不远,他们这边说话的声音瞒不过对面,裴显原本在喝酒吃席,听着听着,筷子已经停在了半空。
姜鸾冲他的方向抿嘴笑了下,故意放大了声音,
“二兄不知道?阿鸾向来喜欢长得好的呀。”
她竖着四根纤白的手指,老神在在地提醒,“卢家四郎,卢凤宜。”
“……哎?”姜鹤望吃惊地倒吸了一口气,听到‘卢’这个姓氏,反射性地去看裴显。
裴显面色如寒霜。
两斤巨樽放回了食案上,砰的一声清脆声响。
赶在他发作之前,姜鸾已经放大了声音,扬声吩咐东宫亲卫,“把人带上来。”
东宫禁卫早就在场地外候命,扛着鼓鼓囊囊的黑布袋避过龙首原的热闹宴席,送进了御帐中。姜鸾吩咐合拢了帐篷门帘。
黑布口袋当着御前打开,露出里面狼狈的年轻面孔。
“哎哟~!”这回是懿和公主发出了低低的惊呼。
卢四郎被拘押了三四个月,久不见天日,白皙的皮肤更加显得病态的苍白。
蒙眼的黑布被撤去,他猝不及防地暴露在深秋的日光下,被光线刺激的眼睛根本睁不开,眼泪不受控制流了满脸,十几年锦衣玉食供养出的骄纵傲慢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茫然无措的脆弱神情。
卢氏所有的嫡系子弟,自从六月里就拘押在兵马元帅府里,裴显始终不放给刑部和大理寺。
今天不知怎的被姜鸾弄到手里一个,高处坐着的新帝姜鹤望有些不安,偷偷去瞄裴显的神色。
裴显早已放下了筷子,面无表情地直身坐在长案后。
姜鸾装作没看见他。
当着御帐里圣人的面,她掏出缂丝帕子,细白的指尖托起卢四郎的下巴,一下一下地擦去满脸的泪水,露出干干净净的面容。
卢四郎原本就是个相貌极出众的少年郎。京城众多的高门世家门第,单纯以相貌论,卢四郎的相貌明艳张扬,不输给谢五郎。
只是他的性情过于招摇,说话又刻薄,多少影响了声誉,在京城众多才情出众的郎君们不能彰显拔群,出仕了两三年,始终只是个九品校书郎。
但姜鸾要的就是他这份不太好的名声。
如果名声太好,才名过高,在裴显心里挂上了号,成了必须斩草除根的心腹大患,她反倒捞不出人了。
“二兄。”她擦干净了卢四郎的脸,转过去主位方向,让目瞪口呆的姜鹤望看清楚了,松开手,乖巧地跪坐回兄长的膝边,继续扯着衣袖撒娇,
“卢四郎长得好。公主府开府当日,阿鸾见了卢四郎一面,从此就记挂在心里了。”
“龙首原秋日宴在场的众多郎君……”她抬手往帐篷门帘子外一指,
“阿鸾就算相中了人家,也得对方点头,你情我愿的才好。倒只有这个卢四郎,已经获罪下狱了,阿鸾想要他,只需二兄点个头就好。”
姜鹤望人已经傻了。
太过震惊,连断断续续的咳嗽都停下了。
过了许久,才惊醒般地剧烈咳嗽起来,边咳边说,“荒唐,咳咳……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姜鹤望抬手指向紧闭的帐篷门帘。
“龙首原外头宴席候着的那些,都是正经勋贵世家出身的郎君,家世人品,重重筛选,给你备选驸马的!”
“这个卢家的……”他指着御案前长跪着,面色苍白的卢四郎,嫌弃道,
“已经是获罪抄家的罪奴之身,只等结案之后就要和他父兄一同推出去问斩,是个什么东西!根底不干净的人,怎么能放在身边!”
姜鸾对二兄的反应早有准备,一点都不惊讶。
她用眼角余光去瞄侧边裴显的脸色,心里分明是怒极了,表面上却显出了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绷紧待发的姿势也放松下来,继续夹菜吃席,旁若无人地继续喝起了酒。
这幅闲适姿态比当场发作更可怕,像是山雨欲来,不知何时就会狂风骤雨地发作。
御案高处,姜鹤望在唉声叹气地劝。
“阿鸾喜欢长得好的郎君,这里也有不少长得好的,刚才坐你身边的那个谢家五郎就不错嘛。要不然,阿兄做主,驸马替你点了谢五郎?”
姜鸾撇嘴,“阿鸾只说喜欢长得好的,谁急着选驸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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