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死了,你都不知道我今天跑了多少个地方。下午来找你,你不在,还想着借你的书房歇一歇。你偏这么早回来……我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姜鸾勉强睁开困倦的眼皮,挣扎着把衣服穿好,抬手捂住连天的呵欠,苦恼地说,“我要和你商量的是很大一件正事。”
裴显拉起了竹卷帘,把窗户打开,夏日清新的夜风吹了进来。
姜鸾斟酌着词句,“你这回请战,圣人今早召我去还当面赞扬了你。朝中支持主战的大臣也不少。但具体出征的人选,多数人属意谢大将军领兵——”
“谢大将军可以领兵。但他麾下的腾龙军不可。”裴显站在窗边。
他在朝堂上的对手多,盟友却也不少。听到了不少风声。
“西北关外大片的砂石荒漠,夏日酷热,冬日严寒,野外有狼群,春秋季节还经常突起飓风。几处绿洲的地点,遇到风暴时的藏身山地,只有极熟识地形的本地人才能寻到。腾龙军都是东北关外的将士,军马也是东北草原上跑惯的马。调去西北砂石地用兵,人生地疏,只怕打不过西北薛那陀部落的那支突厥人。”
他分析的厉害关键处,姜鸾不是不知道。
朝堂上谁都知道裴显的出身履历。他领着玄铁骑和现在的新可汗在西北边境打过几场硬仗,没吃过亏。由裴显带兵出征,他的玄铁骑做主力,谢征的腾龙军做辅助,是最好的选择。
但朝臣们群起而谏,摁着裴显不让他领兵出京,圣人犹豫不定,她不好越俎代庖。
姜鸾退而求其次,和他商量着,“河东边境驻扎的边防铁骑还有好几万吧?把他们调拨给谢征……”
裴显听着听着,唇边露出一丝不明显的嘲讽。
这丝嘲讽不是针对姜鸾,姜鸾只是替她二兄来传话的。他的嘲讽针对的是提出主张的朝臣们。
“边境的将士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棋子。临时调拨一个主帅过去,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彼此都是陌生人,大战前夕,如何提振士气?关键时刻,麾下将士的姓名都叫不出,如何鼓舞他们不顾生死,奋勇杀敌?”
裴显淡漠地道,“提出这番主张的,定然是只读过几篇兵书就自以为能指点江山的文臣。我这边怎样想先不说,谢征自己也是领兵的节度使出身,他定然不会愿意。”
他没多说什么,但平静话语里的嘲讽,姜鸾听出来了。
姜鸾抱着膝盖坐着,幽幽地叹了声,
“我刚才那句没说错把?你不说话时,我们还不错。你一开口说话,我的脸皮被你刮得疼。”
她刚才衣裳整齐地穿好了,长裙也套上了,里头的绸裤还没穿,华贵纤薄的长裙下露出光洁的脚踝和圆润的脚趾。
姜鸾今天确实累得不轻,摸索着找到了绫罗袜,垂着眼把长裙往上拉了拉,露出一小截莹然小腿,就要穿罗袜。
裴显走过来,坐在她身侧,把她的纤长笔直的小腿捞过来,放在自己膝盖上,替她穿袜。
他的掌心指腹上都有薄茧,麻痒难当,姜鸾忍不住地笑。就像把腿抽回去。
裴显不许她退,牢牢地按住了,仔细替她穿袜,一边说,
“没有为难阿鸾的意思。回去跟圣人说一声,把谢大将军调去西北领边军的主意行不通。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必生乱事。再想别的办法。”
“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姜鸾苦恼地说,“还不如不发兵,直接发国书,驳了他们讨公主和亲的狂妄念头。破口大骂一顿。”
裴显居然不反对。
“之前我主张发兵,一来是对方太过狂妄自大,发兵征讨,可以灭他们新可汗的傲气,扬我大闻朝国威。二来,打一场胜仗之后,就可以顺理成章要求迎回燮昭公主的遗骨。但按照如今朝廷商议下来的局面,坚持发兵,只怕要吃败仗。还不如不发兵。索性嘴皮子先打一场仗也好。”
姜鸾听得挺稀罕的。
她原本以为裴显军中出身,会是个强硬的主战派。没想到他居然不是。
裴显看出她掩饰不住的诧异,惊讶时眉眼越发显得昳丽生动。
他没说什么,照常给她穿好了罗袜,脚踝处的一圈细绫系带扎紧,抬手揉了一把她垂散的乌发,
“瞧不起人,以为裴某是个穷兵黩武的好战狂徒。”
姜鸾的发髻原本就睡散了,被他狠揉了一把,全散开了。一缕发丝乱糟糟地垂到脸颊边。
姜鸾拿手梳理着乱七八糟的长发,不客气地一脚踢过去。
“谁瞧不起谁呢。以为随便哪个都能替本宫更衣穿袜?”
裴显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
他又想起了下午从谢澜那边套出的实情。
上元夜的‘意外’,是个谋划深远的计中计。从他开始筹谋上元夜的九章条陈开始,他自己就中了套。
面前这个心思狡黠的小丫头,一开始盯上的就是他。
“始终没有和阿鸾说过,”他慢悠悠地开始给她穿另一只罗袜,
“我的小字‘彦之’。阿鸾以后私下无人时,称呼小字即可。我可是听够了阿鸾口中‘裴中书’三个字了。”
他的小字,姜鸾早知道了。
她却装作没听见,歪着头瞧他,忍着笑,偏偏极正经地又唤他,“裴中书。”
裴显不应。
手下微微用力,把脚踝处的一圈细绫系带严实地扎紧了,淡笑,“再叫一次?”
姜鸾不怕死地继续喊,“裴中——”
对面端坐如山的身影倏然动了,仿佛一座大山压了过来,把小榻边坐着的姜鸾直接压在了榻上,纤薄长裙从下方撩起。
姜鸾又痒又难熬,怕外头有亲兵听到,把嗓音压在喉咙里,忍着笑推他,小声地喊,“彦之,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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