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身侧的工部胡侍郎低声说了几句,缓步走近。
大白和小白同时瑟缩了一下,往姜鸾身后的影子里躲。
他什么都没做,就叫大白小白两个吓破了胆,今晚注定不能尽兴歌舞了,姜鸾无趣地挥挥手,
“今晚不用你们两个了,回去歇着吧。”
她摸了下手腕沉甸甸的铁护腕,又对几个东宫属臣和亲信女官们说,“鳌山亮灯了,你们不必跟着我,随意走动看看。”
环绕着她的诸人都行礼散去,只有姜鸾原地站着不动,冷眼瞧着裴显带着工部侍郎缓步走近,按照觐见礼节向她行礼。
姜鸾瞧着稀罕。
多少天了,宫里撞见面时眼风一扫,互相不搭理,他步子大,几步便擦身走过去了。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居然主动过来行礼了。
旁边还有个工部胡侍郎在场,她极冷淡地颔首还礼,“裴中书客气。免礼吧。”
当先往亮灯的鳌山方向走。
走动时手腕坠在身侧,宫装广袖都不怎么摇晃。
裴显一眼便看出了异样。
两人前后跟着,彼此都不说话,姜鸾眼风都没往后望一个,寂静无声地走出了百来步,直到了鳌山下,还是官场难得一见的冷场局面。
胡侍郎是个精明人,夹在中间感觉气氛不对,赶紧找借口告退。
“不敢叨扰裴中书和殿下单独说话,臣先告退——”
姜鸾心里不痛快,不等胡侍郎说完,明知故问,
“单独说什么话?我和裴中书可没什么单独要说的话。”
她说话不客气,气氛更尴尬了三分,胡侍郎干巴巴笑着,抬手擦去额头大冷天渗出的热汗。
裴显侧过身,语气和缓镇定地对胡侍郎道了句,
“殿下的意思是说,你在场,殿下不好和裴某单独说话。”
他想要转圜局面的时候,一两句话足够了。
“啊,原来如此!下官告退。”胡侍郎终于找到了告退的藉口,如逢大赦,飞快地退出了御花园。
跑了一个,剩下两个,气氛并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裴显转过身来,视线扫过低垂的广袖,“殿下身上竟还戴着铁护腕?”
姜鸾今天穿了身瑞锦宫绫大袖短上襦,孔雀罗的翔凤长裙,穿戴得华美矜贵,华彩锦衣衬得眉眼精致姣丽,一说起话来能把人呛出八尺远。
她不冷不热道,“戴在手腕上,可是预备着随时摘下来,往裴中书身上砸呀。”
话里带着明显不过的挑衅意味,裴显却完全没有被激怒。
鳌山明亮的灯光从他背后映照落下,他的五官在阴影里看不清,一双狭长的凤眸却幽亮,他顺着姜鸾的话往下说,
“殿下还在为之前的事恼火的话,尽管砸过来。”
“尽管砸?”姜鸾用眼角的光斜睨他:“你不躲?”
裴显走上两步,隔开半尺距离,和她并肩立着,打量着面前刚刚亮灯的巨大鳌山,平静地说,“不躲了。今天过来和殿下说说话。”
姜鸾向来喜欢直来直往地把话说开。
“我最近没得罪你吧,裴中书。”她在鳌山亮堂堂的灯下,迎面仰着头,“我怎么感觉你在没事找事呢。”
她的直觉没错。
裴显默然。
天边捉摸不定的流云,来去倏忽,令人难以防备,从来不会按照他的想法,落在他想要的合适的距离。
像现在这样,几句对话言语,流云就倏然接近了。
她在灯下仰着头,璀璨灯光落入了那双生气也显得漂亮的眼睛,她身上应该是新沐浴过,浅淡的苏合香气萦绕着鼻尖。此刻她真的拿个铁护腕往他身上砸,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避得过去。
裴显换了个稳妥不会出错的话题,“殿下今晚也来看灯?”
“看呀。”姜鸾转身望向大片的灯海。
鳌山巨灯群的周围设了护栏,防止人多时推挤,摔进灯山里。姜鸾扶着护栏,出神地望着。
头一晚亮灯的御花园,四处流光溢彩,她渐渐流露出了惊叹神色。
“三千两银,辛苦建成了,当然要过来看看。真漂亮。”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往秋霜那边嚷嚷,“刚才带过来的酒被大白小白带回去没有?我准备喝的!”
秋霜捧着一壶长颈金壶过来行礼,“殿下,酒还在。”
姜鸾握着半两酒杯,有滋有味地抿了一口。
“自从耶耶过世,宫里再也没见过了。”
裴显注意到她吃力的动作,抬手喝酒时,白皙手腕亮出黝黑的护腕。
他盯着那处铁护腕看。
嘴里平稳地接话,“这两年宫里没有搭鳌山,早几年应该不会少见吧。”
姜鸾又吃力地喝了口酒,打量着璀璨的灯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