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鸾不管他信不信,继续说,“两条路给你自己选。要么,你回兵马元帅府,继续被关押,和你的父兄一起上刑场,大好头颅落地,此身入土万事休;要么,你随我回东宫,我保下你的性命,大好年华,谁知日后如何。机会只有一次,你想好了说话。”
说了,松开手里的绳索,展开两步,等他决策。
卢四郎眼眶通红,僵硬地跪坐在原地。
姜鸾等了一回儿,试探着又牵了下牛皮绳索。卢四郎这回被牵得动了,他起身跟随身后,摇摇晃晃地走出一步。
姜鸾满意了。
她牵着卢四郎走到御帐门帘子边,阻止了内侍卷帘的动作,叮嘱御帐里的两名东宫禁卫把黑布口袋原样给卢四郎套回身上,重新鼓鼓囊囊地扛出去,低声叮嘱了他们:
“趁裴中书还在宴席里不得脱身,赶紧把人送回东宫去。动作要快,莫要半路被拦下了。”
一边说着,眼角不放心地往身后瞄。
裴显果然已经站起身,表面虽然看不出端倪,但刚才摆出的闲适姿态已经不见,神色淡漠,姜鸾一眼看出他已经极怒了。
眼看他就要追上来阻拦,姜鸾扬声冲他喊,
“裴中书,本宫赐你的酒都没喝完就要离席?太不给天家颜面了吧!”
裴显面若寒霜,停在了原处。
姜鸾赐他的两斤巨樽的美酒,还剩了浅浅一层底。
眼看着黑布口袋把人塞回去了,姜鸾亲自撩开门帘,低声催促,“快走快走!”
裴显感觉今天自己切身体会了一个词句,叫做‘百忍成钢’。
当着圣人的面,他按捺着喝完了巨樽里头浅浅一层的几两酒,当众亮出杯底,唇边噙着一丝笑,声音甚至称得上温煦地问姜鸾,
“殿下可满意了?”
姜鸾一看就知道,今天把人惹大发了。
“裴中书酒量过人,本宫裴佩服。”
她丢下一句撑场子的场面话,多余的废话不说,吩咐内侍卷帘,自己踩着羊皮小靴,哒哒哒地跑了。
惹事的人跑了,惹出来的事还在。裴显在御前告了退,毫不迟疑追出了御帐。
不想才出来几步,御帐外的空旷处却又站起一名政事堂重臣在等他。
正是李承嗣,李相。
李承嗣笑呵呵地拉住裴显的袍袖,“裴中书,裴中书留步!身为臣下,追着东宫皇太女出来,何必如此气盛啊。”
若是别人阻拦,裴显或许可以不理会。
但李相和他之间格外不同。
裴显的脚步停下,侧过身对着李相那边,面上看不出什么外露情绪,微一颔首,
“李相有何高见。”
李相抬手邀他离席几步,抚须微笑说明来意。
“刚才皇太女殿下的车驾过来龙首原,打了个岔子。如今宴席过半,我等之前商议到一半的事,还是要继续商议出个结果来啊。”
裴显不置可否。
之前李相找政事堂几位重臣商议的,是要不要一起去圣人面前劝谏,皇太女不能立驸马之事。
“上一任的女君,同样是高皇帝的嫡亲妹妹。在高皇帝面前发下毒誓,终身未嫁娶,未生子,立高皇帝年幼的皇长子为东宫太子,保我大闻朝国嗣绵延,百年不绝。”
李相眯着眼捋须,“后面的事情,裴中书自然是知道的。东宫太子在女君的看护下安然长大,长到十岁时,太子出阁读书,性稳重端肃,朝臣皆叹服,太子十五岁时提前加冠,女君退位为大长公主,皇位传于太子,是为英宗皇帝。”
肃杀的山风卷起秋叶,呼啦啦两人面前,吹动了两位政事堂重臣身上的显赫紫袍。
裴显面无表情地背手站着。
“李相的意思是,因为八十年前的女君终生未嫁娶,未生子,如今的皇太女殿下也应该效仿前人,年纪轻轻十五六岁,一辈子不选驸马,孤独终老?”
他侧过身,嘲讽地往热闹的宴席中间一指,
“但李相忘了,八十年前,高皇帝病重过世,临终前才要求女君发下终生不嫁娶不生子的毒誓。如今圣人好好地高坐在宴席中央。圣人刚才还私下里提了挑选驸马的事。李相就算是未雨绸缪,也太早了吧!”
李相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确实早了些,也确实是未雨绸缪。刚才在御帐里见了小殿下,虎头虎脑地,长得相当壮实啊。身子壮实,便能平安长大。小殿下十岁出阁读书,其实十年时光倏忽而过,也不会太久。因此老朽才和裴中书商议商议。”
他脸上的笑容深了些,“谁人不知,裴中书和东宫虽说如今有了些小龃龉,毕竟是曾经认了亲的,关系不同寻常。裴中书的意见,圣人也是格外着重的。老朽这才过来私下里问问裴中书的想法。”
“裴某没什么想法。政事堂四人,崔中丞反对,王相还在斟酌。李相若是决议要劝谏,还请直接去圣人面前。”
“呵呵呵。”李相朗声笑起来,“没什么想法,其实也代表了裴中书的想法了。”
他递过来意味深长的一眼,“今日的秋日宴是一年一度的盛事,老朽却看裴中书似乎不大高兴。是不是皇太女又对裴中书做了什么——”
裴显勾了勾唇,“多谢李相关怀。裴某正在喝酒赏景,并无什么不高兴。难得的大宴,席间热闹,回去喝酒?”
“呵呵,说得好。回去喝酒。”
各怀心思的两人前后回去了席间。
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