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只说你二姊那边。你自己呢?开了公主府,驸马可有人选了?”
秋霜在把蘸足了金创药水的纱布往创口深处塞,清洗脓血。
令人牙酸的声音里,裴显居然开了个玩笑,
“谢五郎家中势大,派出公主府的三百精兵强取豪夺是不能够了。但阿鸾若是看中其他家的郎君,倒也不是不能试一试。”
姜鸾呸了声:“这是哪家的小舅能对甥女说的话吗?叫御史台的言官听见了你 ‘派三百精兵强取豪夺’的好法子,能追着把你骂到护城河里去。”
裴显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震动了伤口,刚覆盖上去的湿纱布立刻洇出一片殷红。
“得了,别只看我的乐子。裴小舅别说我,看看看自己吧。”姜鸾反唇相讥,
“你自己都二十五了还没娶妻,来问我这个才十五的。你自己为何不娶妻?天下那么多佳女子,没一个喜欢的?”
裴显不说话了。
姜鸾若有所悟,“秋霜,去外头等着。我跟裴督帅单独说一阵。”说着接过了秋霜手里的纱布卷。
秋霜欲言又止,临走前把门窗全敞开着,这才去了庭院。
裴显看着秋霜的动作,“你身边几个女官倒是都对你忠心耿耿。”
姜鸾摆弄着手里的纱布卷,随口道,“真心换实心,虚情换假意。”
裴显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我说得不对?”
“说得极好。金言警句。就是想不到会是从你嘴里说出口的。”
“嘁。小舅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啊。”
“不敢小看阿鸾。”裴显淡笑,“那阿鸾说说看,我们在京城结下的这份舅甥情谊,到底是真心实意呢,还是虚情假意。”
姜鸾嗤地一笑,“想套我的话,先回了我的问题吧。小舅都二十五了还没娶妻,是想挑个什么样的天仙娶回家里?京城这边的郎君,除了王七郎那种脚不沾尘的神仙,其他家还没见到二十大几没议亲的。”
裴显镇定地道,“父丧未满三年,守孝期间,无意婚娶。”
“哦。是。”姜鸾想起来了。裴氏家主是去年初病逝的,和先帝薨逝的国丧只差了几个月。
她怀疑地看了眼裴显。
虽说他答的是事实,但不像是说了心底实话。
说话看不出真假,想要追根究底是不可能了,姜鸾洗干净了手,小心地把沾透了脓血的湿纱布从创口深处一点点地抽出来,扔在地上,扬声道,“秋霜进来,换盆热水。 ”
裴显之前玩笑般提起了谢五郎,轻描淡写避过他自己,话题又转回来,
“当真没有考虑过驸马人选?就算是公主的身份,女子二十不嫁,也是处处被人诟病,大闻朝之前几位不嫁的公主,后来都出家做了女冠。对于皇家出身的金枝玉叶来说,不算是太好的结局。天下那么多好男儿,阿鸾心里喜欢什么样的?再苛刻的条件,仔细挑选,总能选中几个。”
“我喜欢什么样的,不是早在宫里就说过了?”
姜鸾拿一层干净纱布覆盖在他肩头创口上,吸干净了涌出的鲜血,金创药粉不要钱似地往创口处倒,半真半假地谈笑,
“好容易选中了个谢舍人,被小舅硬拆散了。哎,还要我挑。”
裴显的视线转过来,余光观察她的神色,
“之前说过了,谢家势大,单凭一个公主府压制不住,确实不是驸马佳选。”
他又追问,“喜欢谢舍人什么。喜他相貌?还是喜他清冷性情?”
姜鸾听着耳熟,总觉得问话似曾相识,仔细想了一阵,想起来了缘由,噗嗤笑了,
“小舅追问起事情来,问话都是一个套路。上次问我卢四郎,也是差不多的问法。不过这回的问题好回答,我可以答你。”
“哪家的儿郎第一眼见面就能看出性情?一眼看中了谢舍人,当然是因为他长得好啊。”
她抬起削葱般的指尖,指着自己,理所当然说,“我就喜欢脸长得好的。”
裴显:“……”
他视线转回去,再度盯着白墙,淡淡地吐出六个字。“果然还是肤浅。”
秋霜捧着一盆新烧开的热水进来,书房里两人就此闭嘴,以‘肤浅’两个字终结了关于挑选驸马的话题。
伤口清洗干净,敷上金创粉,重新用纱布一层层地包裹起来,正好亲兵把今天的药煎好了,外敷内服,今天的伤处算是处理好了。
姜鸾催促裴显多休息,底子再健壮的身体,还是要早点退热的好。
即将告辞出门的时候,裴显唤住她,说起了八百户实封的事。
“事情能办,但是麻烦。圣人那边绝不会允诺的。想要讨下实封,就要通过政事堂发敕令。政事堂的李相那边,上次讨军饷的时候得罪狠了,不必再提。我需得找王相私下里商议,诱之以利,晓之以情,王相那边被说动,才有希望办下来。”
详细解释到这里,他顿了顿,“之前从未问过你,八百户的实封是不小的一笔数目。拿到手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让姜鸾想了好一阵。
“我还没想好……大概就是像二兄那样的,该吃吃,该喝喝,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会为钱烦忧……类似差不离的日子?”最后她如此说道。
“嗯?”裴显有些意外,目光又从白墙处转过来,带出几分探究。“如晋王那般富贵闲王的日子?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裴小舅,我可不像你手里有八万兵,没钱了就发兵去抄别人的家。”
姜鸾说到这里,自个儿先摇头, “好容易开了公主府,淳于闲整天拿着账本跟我哭穷。我连个小小的公主府都快养不起了,昨天还在琢磨着要不要把西边空置的马球场填了种菜,好歹撑到下次宗正寺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