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初入东宫、朝堂上犹显稚嫩的皇太女,一旦身上有了功绩,有了声望,仿佛青云助力,雏凤初鸣……她就要展翅冲天了。
她展翅冲天了,他自己呢。
是不是要被她落下了。
兵马元帅府书房里黯淡的灯火,亮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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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惯例进政事堂时,裴显的脸色不太对,隐约带出几分风雨欲来的沉郁气息。
他脸色不对劲,就连对坐的崔中丞都瞧出来了。
“裴中书可是有什么误会?”崔知海小心翼翼地提起,“我家不成器的小侄和令六侄女新婚至今,小夫妻俩琴瑟和鸣,前日虽然为了饮食习俗不同生出了点极小的口角,当日便和好了……”
裴显已经回过了神。
他神色如常地接过了话头,“崔中丞不必误会,崔家小郎和我家六娘小夫妻琴瑟和鸣,裴某是知道的。昨晚在骠骑大将军府喝多了喜酒,夜里没睡好。叫崔中丞看出来了,惭愧。”
两人说笑闲谈了几句,李相从门外进来了。
李相的脸色最近一直都不大好,今日进来时同样地面沉如水。见了明堂里喝茶闲谈、聊起刚成亲的两家小辈的两位联姻重臣,脸色更不好了三分。
“两位英年锐气,胸中能藏万千丘壑,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不像老夫,年纪大了,心里藏不住事,不能像两位谈笑风生。”
李相入坐首位,把袖里揣的奏本扔在长案上。
“崔中丞,你们御史台出了个耿介忠臣,三次奏本上奏,本本惊天动地,足以名留青史啊!”
裴显坐在原处听着,李相话里话外地冒火,他四平八稳地喝了口茶。
崔知海被点名道姓,右眼皮子一跳,已经猜出了七分。过去打开奏本,没看内容,先扒拉到末尾,看了眼署名。
他虽说是御史台的领头人,管不住手下的大炮仗,见了奏本末尾的‘章还邱’这个署名就牙酸。
章御史的第三本奏本,他昨天已经拜读过一遍了。
“四月了。去年那场兵祸确实是满一年了。八万将士埋骨太行山下,章御史说朝廷不能忘了战死的将士,需得派人去战场收尸招魂,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崔知海感慨起来,把奏本拿给裴显过目,摇头叹息,“葬身太行山下的都是京畿将士,南衙禁军十六卫的好儿郎,惨烈啊。”
裴显一目十行地看完,把奏本合起,放于长案上。
“李相觉得如何?”
李相放下茶杯,不冷不热地道,“为战死英烈招魂,理所应当。但先帝已经葬入帝陵。逝者已矣,去年商议谥号时,已经盖棺论定了一回;我等身为臣下,不能再追索罪责了。”
李相说的是去年八月里暴卒的延熙帝。
他的看法,代表着朝廷中众多文臣的看法,就连崔知海也微微点头。
李相兼领了户部尚书,掌管朝廷的钱袋子,所以他额外多说了一句,
“朝廷财政今年还是缺钱。战场招魂可,大张旗鼓的收敛尸骨,运回京城,嘶……八万具棺木,老夫看就不必了吧。”
裴显早就等着他说这句,丝毫不意外。
三人商议了一阵,议定下来。
花费了最多时间商议的,当然就是代表朝廷,前去太行山招魂的人选。
李相想请顾娘娘去。
理由是冠冕堂皇的‘天家日月,夫妻一体。圣人病重,理应由皇后代行。’
在座的没有傻子,估猜李相的意思,如果不是小殿下年纪太小,怕死地尸气冲撞了婴儿不好,李相最想提议的其实应该是小殿下。
崔知海叹着气又把奏本打开,从头到尾仔细重读了一遍。
御史台的大炮仗捅出来的篓子,他这个顶头上司哪能袖手旁观呢。
下场吧。
崔知海发表意见:“皇太女殿下身份贵重,仅次于圣人,代表皇家极度尊崇。皇太女亲去战场,为战死将士英灵招魂,此为国葬。理应由皇太女去。”
两人的目光望向至今没有表态的裴显。
裴显的神色看不出什么端倪,他的目光越过大开的窗户,看向天边游荡的几缕流云。
伸展而肆意,在风里随心所欲地变幻形状,如何甘愿被攫取。
对着天边的流云,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却浮现了昨夜梦里的那道苍白羸弱的身影,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不是个好兆头。
荒谬。
昨晚的种种事皆荒谬。
半夜被当街拒绝得荒谬。自己做的怪梦荒谬。梦醒了从心底升腾而起的淬满毒火的念头更为荒谬。
指尖在茶案上轻轻地敲了几下。
他沉着地提议,“崔中丞说的极是。招魂大事,理应由皇太女殿下去。代表皇家,殇歌祭祀,给战死将士尊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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