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崔翰林彻底撂了挑子,不肯再来含章殿教授。
姜鸾早上起来,发现自己今天居然无事可做,用完早膳,拉着淳于闲出了东宫,直奔后宫的临风殿。
临风殿正殿前的宽敞庭院里种了一棵百年老梨树,枝繁叶茂,每年秋季都会结下许多的梨子。
她过去住在临风殿的那几年,每到秋季的一大乐趣,就是唤人上树打甜梨。
树上的梨子落下如雨,树下升起小火炉,当场做起蒸梨,滋味甘甜,满口余香。
枝叶繁茂的粗壮大梨树下,姜鸾兴致勃勃地绕着树干转了两圈,又把大竹筐塞给淳于闲,吩咐下去,
“我要最高处那枝结的最大的甜梨。”
淳于闲愕然抱着竹筐,“殿下,臣属不会爬树……”
姜鸾仰头盯着树上,理所当然道,“淳于不会,这儿有人会。”
文镜露出哑然的神色,从她身后走出几步,卸了身上长刀,不等吩咐就几下蹭蹭上了树。
片刻后,临风殿庭院高处,粗壮的树干剧烈地抖动起来,秋季新结的甜梨纷落如雨。
只是这梨子雨有点沉,淳于闲举着大竹筐东奔西走,好容易积攒了半筐,吃力地喘气,“臣属累得慌……歇会,歇会。”
夏至在树下生火架起小泥炉,煮开的沸水翻滚,发出啵啵啵的气泡声响。
姜鸾从半筐梨里头捞出几只个头最大的,自己动手,拿小金刀切成一片片的薄梨片,扔到锅子里。沸水里煮梨子水,小竹笼上隔水做蒸梨。
白露拿过几副汤匙碗筷,从小锅子里舀起蒸好的甜梨,分成三碗,放在小炉旁边的细竹席上。
姜鸾招呼着文镜和淳于闲过来吃,也不讲究什么君臣身份,自己盘膝坐在三尺长的大竹席上,指着竹席旁边,招呼两人一起坐下。
京城入了秋的风势已经不小,穿堂风一阵阵地穿过庭院,煮沸的水很快放温,姜鸾喝了一口甜滋滋的梨子水,又吃了几片蒸梨,惬意地眯起了乌黑的杏眼。
“文镜,给句实话。”她问文镜,“昨晚回东宫的半道上遇到的那位神秘客,你去还铁护腕的时候,有没有和你家督帅提起?”
文镜咬着蒸梨摇头。
姜鸾又问,“我还了他的铁护腕,他可有问你什么?”
文镜道,“末将复述了殿下解除护腕时的原话给督帅。督帅什么也没问就收下了。末将便告辞回来。”
“什么也没问?” 姜鸾停下喝梨子水的动作,“倒是奇怪。他向来喜欢刨根究底的。怎么这回轻轻放过了?”
“对了,还有。他一箭把我选的射术教谕给气走了,他自己什么时候过来继续教我?”
文镜傻了,“末将没问。末将不知道要问督帅这个……”
淳于闲这时候已经忍不住了,“什么昨晚的神秘客?”
姜鸾并不隐瞒他,“有人允诺了巨资,要保卢氏嫡系一人,绵延卢氏血脉不断。”
淳于闲吃了一惊,放下碗筷,直身端正跪坐好,眼看就要行谏言。
姜鸾赶在他开口之前,又咬了口梨片,继续说,“允诺了一窖子金。”
‘一窖子金’的说法从未有过,淳于闲明显地顿了顿,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问,“一窖子金是多少数目?”
姜鸾举起纤长的手指晃了晃:“足金一千两百斤。”
淳于闲沉默了。
他重新换回了盘膝坐姿,默默吃了几口甜梨,说,
“只是保下嫡系血脉不断绝?找个地方,把那卢氏子终生囚禁,倒也不是不可行。但有个问题,只要卢氏子还活着,必定会有人试图营救。之后麻烦无穷无尽。”
姜鸾点头赞同,“是麻烦。”
淳于闲捧着汤碗喝了口甜汤,又继续道,“更麻烦的事还有一桩。裴中书不知此事?他是查办卢氏的主事人,这桩交易裴中书必定不会同意的。除非能瞒他一辈子。”
“瞒不住的。”姜鸾咬着甜梨,顺着话头往下说,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这桩交易一旦做成,我手里得了一窖子金,但从此也成了落在别人手上的把柄。如果有人想要看到东宫和裴中书两边较劲的场面,就算他那边不知道这桩暗中交易,也会有人想法子告诉他。”
“遗患无穷啊。”淳于闲托着汤碗感慨,“如果我们不和神秘客做这场交易——”
“他们会去找别家谈交易。手里有一窖子金,总能谈成的。”
姜鸾脸颊鼓鼓囊囊地咀嚼着甜梨,反问,“如果在我们不知的暗处,交易谈成了。是不是比我们直接去做交易更糟?”
淳于闲沉思着,点点头,“确实。隐藏在暗处的交易,交易双方不知,真正目的亦不知。两眼一抹黑,是更糟糕百倍的局面。”
“所以还是我们去做。一窖子金落在我们手里,卢氏子也在我们手里。我们掌着主动。”
姜鸾下了结论,放下汤匙,拿帕子擦了擦嘴,满意地说,“今年的梨子好甜。比往年都甜。”
她走出几步,突然停步,转头望着跟随过来的文镜,确认地又问了一次,
“今天梨树下的交谈,你也不会和你家督帅提及?他做事是斩草除根的性子,我出手把卢氏子捞出来一个,他不会高兴的。”
文镜立刻单膝跪倒,确定地回答: “一个字都不会说。”
“为什么?”姜鸾好奇地走回两步,羊皮小靴在他面前停下,“昨天我就想问了。因为你入了东宫,从此就对本宫忠心耿耿?我倒不是很敢相信。”
“因为,”文镜低头默然良久,道,“末将觉得,殿下说得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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