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显见她脸上干净了,微一颔首,隔着三步距离,开口道,“阿鸾。”
换了称呼,这就是要论起舅甥亲戚的身份说话了。
姜鸾平稳了呼吸,问,“小舅有什么话说。”
裴显背手站在阴影里,“你方才软磨硬泡,无非是怕懿和公主孤身在宫里,被人欺负了去,无处诉苦,连个消息也传不出。”
他淡淡道,“一门心思拿裴某做盾牌,不知该说心思玲珑还是狡狯。应下了这件事,后头不知还要缀着多少件事,替你们两个收拾多少烂摊子。”
事到如今,姜鸾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索性指着自己直言不讳,
“心思狡狯的只我一个,我二姊比我懂事体贴得多。裴小舅,裴督帅,你当初连我这样的甥女都敢一口认下,说什么‘人生不能处处求稳’,如今遇事倒不肯不出头了,连那么乖巧懂事的二姊都不敢认。你怕什么呢?”
裴显被她当面激将,神色毫无波澜,既不恼怒也不激动,仿佛一块石子丢进了深潭,没有激起半点浪花。
他极平静地回应,“阿鸾说得极是,裴某怕什么呢。裴某连你这样的甥女都认下了,再多认一个甥女又何妨。”
姜鸾一怔。
裴显居然当真从腰间悬着的蹀躞带取下一块短刀形状的精巧玉珏,递了过来。
“这是我随身带着的物件,身边跟的人都认识的。出入宫门不顶用,但给公主府传句话这等小事,找北衙禁卫六卫的几个中郎将,亮明玉珏给他们看即可。你拿给懿和,当做我给她的见面礼。”
姜鸾接过玉珏,怀疑地瞥他一眼,又低头翻过来覆过去地查验。
裴显转身欲走,不知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又转回来,
“我与谢节度有一夜深谈之缘。其人虽然年纪大了些,人品确实当得起‘端方’二字,未必不是懿和的良配。你这边不要折腾太过,先等几日,静待事态发展。”
姜鸾接了玉珏,裴显突然松口认下了懿和公主这个甥女,她诧异之余,还在想着要不要当面道声谢,听了那句‘良配’,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团扇轻摇,唇角翘起,不冷不热应了句,
“裴小舅的年纪已经够大了,谢征那厮比你还要大上五六岁,屁个良配。”
裴显:“……”
裴显面沉如水地站在原地,周围鸦雀无声。死一般的片刻寂静之后,他寒凉地笑了声,转身便走。
四大姓的郎君们事不关己,冷眼旁观至今,今夜绝不是说话议事的好时机,正陆陆续续起身离开。
裴显出去正门时,其余宾客见他神色不善,纷纷避让锋芒,停步让他先行,就连谢澜也让去旁边院墙下。
只有卢氏四郎已经走到门前,视线斜睨过裴显身边跟随的披甲卫士,冷笑一声,不肯退让,偏抢先半步踩出去。
裴显脚步一顿,让卢四郎先出了门。
正门外七八级石台阶,裴显拾级而下,目光在前方穿了一身张扬绯色锦袍的少年郎身上转了一圈,平淡打了声招呼,
“前面的可是卢家四郎。”
卢四郎停步回身,并不见礼,只扬着头应了句,“正是下官。裴督帅有何见教。”
“卢凤宜,露山巷卢氏长房嫡次子,家族行四,年十八,官居校书郎。”
裴显缓声念完卢四郎的生平,卢四郎的脸色顿时微微一变。
“知道裴督帅在追查卢望正的案子。卢望正是乐游巷卢氏出身,本月族里已经开祠堂,将他那一系逐出了族谱。督帅要追查卢望正,去查他的直系儿孙!四大姓互为百年姻亲,露山巷卢氏和王氏、谢氏都有姻亲,裴督帅适可而止,莫来寻我的晦气!”
说完,卢四郎肩胛防备地绷紧,站在原地,等裴显继续往下发难。
但裴显什么多余的也没有说。
他只勾了勾唇,道了句,“幸会。”脚步不停,擦身而过,径自上马离去。
卢四郎愣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1】庆毓令淑,性禀柔闲:出自宋仁宗立曹皇后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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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晋王今晚走得早, 错过了公主府的后半场大戏。半夜听说了圣人手谕的事,天不亮地派人传话来,说明日要进宫觐见, 替二妹争一争。
姜鸾整夜没阖眼,凌晨正要入睡时, 突然接了晋王府的口信,气得睡不着, 也不管那传口信的谋士年纪大到可以做她叔伯, 指着鼻子骂了一顿,
“非要撺掇二兄出府,探京城的风向, 你们这些谋臣可探得满意了?回去跟二兄说,今晚侥幸无事, 他还敢提入宫?圣人心意难测, 我已经折进去一个二姊了, 不想再没了哥哥!叫他回去继续抱病,今年再不要出来了!”
到最后, 边说边咳嗽,咳到停不下来,把身边亲近的人惊吓得不轻,苑嬷嬷心惊胆战地劝, “公主, 歇歇吧!天都要亮了!”
姜鸾咳着问了句,“二姊……二姊那边怎样了。”
秋霜过去探望了几次,刚回来, “懿和公主哭了半宿, 刚才睡下了。”
姜鸾望了眼窗外蒙蒙亮的天色, “二姊睡了,我也睡一会儿吧。睡饱了起身再商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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