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撺掇着文镜带自己出宫去,一来是打算见一见淳于闲本人。她记忆里的这位前世的能臣,看看这辈子的心性如何,能不能担当重任,顺便叮嘱淳于闲做点事。
另外一个目的,也是想试探文镜,看看他愿不愿意为她涉险,愿意为她做到什么程度。
她的目光直视着前方宫门上的九行九列鎏金大铜钉,“也罢。”
“你既然愿意冒着四十军棍的风险带我半夜溜出宫去,我去向你家督帅求个情又有何妨。总归免了你的四十军棍便是。”
文镜露出了吃惊的神色,嘴唇嗫嚅了几下,想要说话,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最后只呐呐的问,
“公主……公主不再看我不顺眼了?”
“哎,文镜。”姜鸾失笑。她的眉眼其实天生柔和,温柔时几乎要融化春光。
她漫不经心道,“一句话怎么能说得这么诚恳呢。你是装出来的实诚还是真实诚?我倒有些看不出了。”
文镜愣住了,不知如何回应,半晌没说话。
两边宫门发出沉重的响声,吱嘎吱嘎被人从里推开。薛夺站在宫门里,脸色难看道像是吃了苍蝇,嘴里骂骂咧咧地走过来,边走边捋袖子,
“好小子。你行。你今晚扬名立万了。”
看这局面,即使不挨军棍,一顿胖揍是少不了的。
姜鸾在薛夺麾下的龙武卫的簇拥下径直往宫里走,扬声道,“别怕,我会向你家督帅求情,免了你今晚的这四十军棍。我跟他当面说——”
“说什么。”宫道旁的阴影里有人接口道了句。
姜鸾听那声音耳熟,淡定地原地站定了,冲阴影处安然颔首,
“督帅安好。这才四更初刻吧,上朝来得好早。”
裴显从阴影里往前走出几步,露出颀长身形。
他的相貌本身生得极俊美,鬓角刀裁,鼻梁挺直,轮廓分明。因为在军里久了,身上自然而然带着一股锋锐的压迫感,不笑时便成了不近人情的冷峻,因此他的唇边经常噙着笑。
即使这抹淡笑并不怎么发自真心,看在大多数人眼中,还是会赞一声从容雅达。手里掌着京中十万兵马,却是朝中文臣里都少见的气定神闲,宁和致远。
但被人称誉良多的从容雅达的新贵重臣,现在看起来并不很好,眼底带着睡眠不足的血丝。
裴显从阴影里缓步走灯火明亮的宫门下,递过锐利的一瞥,从头到脚扫过姜鸾身上的小郎君打扮,视线最后盯在她的脸上,姜鸾感觉自己的脸皮仿佛被刀锋似的眼神刮下去一层。
“好叫公主知晓,臣昨日准时申时散值出宫,难得早早睡下,三更天又被人叫起来,大半夜的赶回宫里压消息,暗地里四处寻人。公主倒是四更天大张旗鼓地回来了。来得正好,说说看,公主想当面和臣说什么。”
姜鸾看见他眼底隐约的血丝,也感觉有点过意不去,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和他商量着,
“大半夜的回来,惊扰了各方,这是我思虑不周的意外。下回我等天亮了再回来?”
裴显: “……”
裴显沉默了很久,勾了勾唇,笑了。
“还有下回?”他淡声问,“什么时候,怎样打算?阿鸾仔细和小舅说说看。”
作者有话说:
【1】武侯:古代夜里巡逻的武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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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裴显不经意地换了称呼。
从论皇权尊卑的君臣, 变成了论尊长辈分的舅甥。
他心性自小沉稳,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因此总是显得从容笃定, 被京中朝臣公推一句‘胸中有丘壑,难得之帅才’。
但坐到了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位子上, 生杀予夺在一念间,有几个是真正好脾气的。
他尤其不喜欢已经掌控在手里的东西突然节外生枝, 产生变数。
姜鸾不轻不重的一句‘下回’, 仿佛金丸落进了深潭里, 看似连细微涟漪都未惊起,谁又知道波澜不兴的水面下如何动荡呢。
宫门四周火把明亮, 姜鸾在灯火下穿过宫门往里走,裴显背着手在灯火下看她。
他刚才抛过来的那句问话, 姜鸾压根就没打算搭理, 索性装作人多嘈杂没听清, 什么‘仔细说给小舅听听’,她自己心里的打算, 在人前一个字都不肯提。
“累了。”
姜鸾借着那句不远不近的亲戚称呼,直接装傻卖乖,抬手掩住呵欠,直接把话题岔开,
“睡得太少, 个头长不高怎么办。早些送阿鸾回去休息吧。”
她这边明晃晃地装聋作哑,裴显居然也不再追究。
他从容伸出手掌,声音甚至称得上温煦,
“阿鸾累了就休息, 莫要再说什么‘下回’之类的玩笑话。天色不早了, 小舅护送阿鸾回临风殿。”
四名披甲近卫走近过来,分左右前后位置,往她身前身后各自一站,四个人把她围在中央,无声地催促往前,说是护送也可以,说是押送更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