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年面见她的时候,不仅姿态敷衍,连自称都改了,从跪拜叩首的‘奴’改成了见面拱拱手的‘臣’。
人前人后两张面孔,令人厌恶。
“放肆。”姜鸾说话的声音向来不大,如今又在重病中,失了力道,即使是呵斥人的时候,嗓音也是轻而软的。
“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退下。”
两名大宫女以惊异的眼神互相瞄着,最后还是齐齐行礼,退到了殿外。
华丽而压抑的寝殿里恢复了安静,姜鸾坐在窗边出神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一件事。
她头发没梳。
过于长的一头柔顺青丝,就这么披散着,从肩头垂落到小腿。
姜鸾倒不是特别在乎仪态庄重,但是有人在乎。
一只健壮而有力的手从窗外伸过来,屈指笃笃笃地敲了三声,引起她的注意后,轻轻将窗户关上了。
隔着一道木窗,左骁卫大将军文镜的声音沉静响起,“臣斗胆,还请陛下回去休息,保重龙体。”
姜鸾忍不住又拧了下眉。
文镜是老熟人了。
登基这几年来,她身边的人,无论是大内监吕吉祥,还是几个御前女官,都是裴氏安排好的人。
只有文镜这个左骁卫大将军的职位,是她自己费尽心思讨来的。
当初为了提拔文镜做左骁卫大将军,她连召了三次裴相。
那时候裴显的性情还不像如今这样喜怒难测,心情好时,唇边经常噙着笑,姜鸾对他也还抱着些幻想。
从一开始好声好气的商量,软磨硬泡,到最后在寝殿里情绪激动地一哭二闹三上吊,眼泪稀里哗啦流了满脸,裴显就坐在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
闹了大半个月,裴相那边总算松了口。文镜成功地晋升左骁卫大将军的当天,姜鸾高兴得半夜开了坛好酒,偷偷摸摸庆祝了一场。
所有人都以为是文镜是她这个孤家寡人在宫里唯一的心腹臣子。
想到这里,姜鸾自嘲地笑了笑。
她最近才发现,文镜这个人有问题。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裴显埋在自己身边的棋子。
啧,越想越没意思。
若是平日,她便不再说话了。
但今日格外不同。
她细微地拧了眉,下一句用了近乎恳求的商量语气,“文镜,开窗。今晚我想吹吹风,半刻钟就好。”
窗外没有回应。
富丽堂皇的临风殿,是皇宫里建造最为奢靡的一处殿室。飞檐亭阁,扶疏草木,处处精巧别致。
是天子寝殿,更是权势滔天的当朝权臣,为自己一手扶持的傀儡女帝打造的精致鸟笼。
位居皇城中心,看似尊贵荣华,万人之上。
却也深深地困住了她这只华贵的囚鸟。
所谓天子,九五之尊,在自己的寝殿里,想开一扇窗户都不能如愿以偿。
窗牖从外关闭,带着泥土气息的新鲜的风,消失了。
今晚格外不同。
姜鸾任凭长发在背后披散着,起身往殿外走去。每走一步,垂到小腿的乌黑发尾便小小地散开一圈。
这具身体幼年时伤寒入体,从此便不怎么好,如今虽然才二十出头的青春年华,却沉疴已久,药石罔治,也不知还有几日好活。
已经连续多日卧床不起,突然能起身,说不定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朱漆殿门半开,文镜站在两步之外的汉白玉台阶下,摆出一个阻拦的姿势。
“养病期间,还请陛下多歇少动。”
姜鸾早已打定主意,斜睨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径直往宫室门外走。
擦肩而过的时候,文镜的手指动了动,碰到了姜鸾身上精细绣着蟠龙祥云的天子常服袖袍,却又迅速地躲开了。
就如同姜鸾预料的那样,他并不敢当众把她抓回寝殿去。
文镜没动作,周围的禁军更不敢拦。
一群人面面相觑地望着平日里一步不出内室的傀儡女帝,今天毫不迟疑地出了殿,缓慢下了石阶。
只可惜临风殿外的庭院面积太大,还没走出去,就被匆忙赶来的另一拨人拦住了。
“哎哟,陛下,您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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