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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他。”
成王殿下的素指一抬,面色不改,却是把全殿的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到梁若华这里来,梁若华好歹跟着皇帝身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可还是得努力克制自己才没往后挪动步子。
一时沉默。
叶钦是局外人,眼中只能看见惊讶,毕竟梁若华可是皇帝的大太监;郑平先生显然不希望看见这番场景,冷冷地看着,倒也没说话;成王殿下面色一贯的平静,皇帝的面色梁若华虽然看不见,但他能看见皇帝的袖里收紧的拳头。
“如意,”皇帝开口时已经改换了称呼,话语间透出亲昵,更多是无奈,“若华不行,他是寡人的人,你且再换一个。”
“好的,皇兄。”成王,或者说高如意从善如流地回答,就像方才只是普通的话家常,一问一答。他又接着说,“那皇兄不若给臣弟指个先生吧?臣弟在蜀地时荒废学业,听闻今年的状元郎就颇有文采,臣弟想向他请教。”
这下,皇帝再没迟疑,指出状元时干脆得仿佛给出去的只是无关大碍的普通人,可旁人便知道这状元郎的命运可算是大大扭转了,毕竟给与皇帝差不多年岁的亲王做老师,实在算不上一个好差使。
教得好,还是不教?
可皇帝并不在意,显然他更关心成王。
“好,寡人待会便让人去传令。皇弟一心向学,寡人很是欣慰。”
两人接下来便你来我往地开始谈论家常,左不过是嘘寒问暖蜀地的生活,又或者是回忆童年的趣闻。
梁若华没再细听,回忆起兄弟俩先前的对话,心思倒是很恍惚。
原来…在皇帝心中,他比当朝的状元郎还要重要么?
这个认知突然出现在脑中,梁若华被自己的想法一惊,心情是五味杂陈的。
“若华?”耳侧传来高容珩稍稍提高的声音,梁若华回神过来,发现自己的手被皇帝温热的大手牵住,殿中已是空荡无人,只有小皇帝那双笑意盈盈的凤眸。
“晚上寡人带你去看星星。”
是夜。
高容珩没叫太监抬步辇,而是牵了梁若华手走在宫道上,一手亲自提着宫灯。
今夜天色确乎不错,星光璀璨明亮,照见脚下石阶寒凉玉色。
梁若华回握高容珩的手,却还是有些不太放心,惴惴道,“陛下不再叫些宫人随侍在侧么?”
高容珩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耐心解释,“我已经命杨容绪暗中保护了。这天下武功能敌过他的,屈指可数。若华大可不必担心。”
杨容绪的武功……梁若华想起上次惊险的轻功体验,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只是周遭漆黑一团,梁若华便忍不住说话,好借此缓解他的不安,“陛下,这是往哪里去呢?”“去天钦监,”
高容珩微抬下颌,“那是全皇宫地势最高的地方,我和如意以前最爱背着嬷嬷去那里看星星。”
“哦……”
梁若华绞尽脑汁,再也找不到话题,正皱眉思索,皇帝就好像是看穿了他似的,含笑说,“若华要是惧黑,大可以牵住我的袖子。”
梁若华面色发红,空出来的手却还是轻轻牵住了高容珩的袖子。
两人离得很近,行走间很容易便要撞到对方,只是两人都默契地没说话,依旧是肩并着肩。
天钦监坐落在皇宫最高处,两人爬了很长的阶梯方才到顶。
只是监门前、柳树下,已经有人在了。那人浑身雪色,玉姿卓立,掌中一提仕女宫灯,听见声响回头来,柳叶眼里灯影浮动,翩然如画。
“如意。”高容珩温声唤成王,两人显然是早就约好了。宫人已在柳树下置了桌椅,桌上杯壶俱全。
两人落座,宫灯搁在脚边,便是头顶星光,脚踩烛色。梁若华拢了拢身上的外衫,给二人斟酒。
今夜天幕澄澈十分,星辰点点铺就装点了整张天空,偶有夜风温凉,也是不急不慢地悠然送拂,吹得柳梢轻佻地飘拂。柳树已是有些年头的,树身粗壮得一人伸臂难以环抱。
而高容珩和高如意一澄黄一雪白,俱是俊美无俦的男子,抬眼是星河天阔,落目是皇城殿宇,近处是人间灯火,远眺是雾山青松。
两人举盏对视,温和的对话揉作细碎的声响,汇入风中消散在远方。
梁若华瞧在眼里,觉得世间再没有比这美好的画面了,连倒酒的动作也变得更加谨慎,生怕惊扰了两人。
两人只喝酒,兴致高喝得又快,很快有些微醺。高容珩提壶去倒酒,怎么也倒不出来,摇了摇那小国番邦进贡来的珍宝酒壶就要扔,梁若华赶忙上去接过,
“陛下,您喝多了。”
“寡人…我,我没有!”高容珩眼睛发亮,呼吸间酒气浓郁得直直喷薄在梁若华的脸上,话语也紊乱得失去平日的淡然,声调起伏,“再…再给寡人拿酒来!”
“陛下,您喝得有些多了。”梁若华拦下高容珩作乱的手,有些无奈。
“梁公公,”高如意
', ' ')('喝得双腮酡红,人倒是安静端坐在椅子上,比白日里看起来要讨喜得多,只是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知道…郑先生为什么不喜欢你…你吗?”
梁若华不明所以,扭头去看,只见高如意已经偏头阖上了眼。这一头,高容珩喝醉了开始指着天空比划,梁若华去拦,只是才拦住一只手,另一只手又抬起来。
“杨容绪!”梁若华在第五次拦下高容珩的手之后,忍无可忍地朝空气中唤道。
“在。”
杨容绪不知从哪无声无息地落下,一身的黑色侍卫服,走到梁若华面前,接过醉成烂泥的高容珩。
“这样,”梁若华冷静地分析了一下情势,这兄弟俩酒量都不怎么样,还不知天高地厚喝得烂醉如泥,梁若华只觉自己开始头疼,“你,先把陛下带回去;我把成王殿下放到天钦监的房间暂且歇下。”
毕竟梁若华可没杨容绪那么好的体力。至于成王……今天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奇怪的话来,让他一介亲王睡在天钦监里的朴素房间,也算是他的报应了。
“嗯。”杨容绪并未质疑梁若华的决定,微微点头算作答应,将小皇帝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脚下一蹬便腾起到天钦监的屋顶上。
梁若华目送杨容绪消失在黑暗里,自己才回过头来,准备“解决”成王。
成王双臂交叉搭在椅背上侧倚,乌木般的眼眸里水光朦胧,直直盯着梁若华,让梁若华联想到被雨水打湿的流浪幼犬,惹人怜爱。
不过成王并不是狗,而是王公贵族,眼中也不会有幼犬的乞怜。从这个角度看,梁若华还能发现他腮边还未曾消退的婴儿肥。
比陛下还要小的年纪。如意这样的名字,想必先帝是很疼爱的吧?
这般金玉样尊崇的人儿,却被流放去了蜀州三年,蜀地气候与京城迥异,高如意年龄又还小,孤苦无依的,应当很不容易吧?
梁若华眼神落在成王的鼻尖,如是想。
“想睡觉。”成王蓦然开口,唇齿间吐出三个字,梁若华却能读懂,这是简短的命令。
……当他没说。
梁若华心里愤愤地想,却还是起身想去扶高如意。
高如意倒是很省心,像只八爪鱼一样,双手先是勾住梁若华的脖子,双脚也盘在梁若华的脚踝边。天知道两人身量差不多。
“哥哥抱。”高如意脑袋搁在梁若华颈边,软乎乎地要求。
“殿下,”梁若华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最近叹气的次数真是越来越多,“你松点,这样我没法抱你。”
“唔……”高如意像是很难理解这个语句,完全没有白日里的尖利,半晌钝钝地重复,“好,我松点。”
下一秒,梁若华果然感到他身上重量卸下不少。
他手搭上高如意的腰侧,搀着人往天钦监的内室走。天钦监里相当冷清,只有殿内几盏烛台,叫梁若华心里发怵。
“呼……”
他好容易把这条肉体扔在天钦监偏殿的床铺上,梁若华半跪在床边,替他掖好被角,正起身想离开,才发现自己的袖子被高如意拽住了。
梁若华想掰开他的手,半晌未遂。
嘿,这小崽子力气还挺大。
试了半天,梁若华索性放弃了,盯着床头的烛火发呆。高如意已经睡熟了,只是嘴上也没闲着,呢喃道,
“郑先生……郑先生精通古,古籍……若木是日落……对皇兄不,不好……”
“为什么不好?”
梁若华心一紧,下意识问。
说罢,他又发笑,自己怎么能把喝醉酒的人的梦话当真。
哪晓得高如意就好像听懂了似的,声音暖融得不像话,接连“因为”了好几次,
“因为……皇兄是建木…而我,我是……”
高如意声音越来越小,梁若华几乎不能听清,忍不住出声,
“你是什么?”
只见床上的人儿不合时宜地乖巧地闭上了嘴,睡相恬静,睫毛微微颤动。
“……”梁若华无语凝噎。
他又试了好久,最终放弃了挣脱高如意的拳头,最终趴在床侧睡过去。
夜风吹熄惺忪烛火。
原本应该睡熟的高如意睁开眼来。
他借着一流月光,看见趴在自己手边的小脑袋。
梁若华的头发乌黑柔顺,眉目在月光清浅下显得格外清秀,像是做了噩梦,眉头还紧拧起来,嘴中小声地在说着什么。
紫檀色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合身且衬人。
指尖抚过梁若华的眉间褶皱,高如意唇边勾起一抹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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