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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菊次郎没熬过夏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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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风第一次见靳原是高一升高二的暑假,在雁古巷31号。

他寄住在胡琴老师家加训,返校拿个暑假作业回来,还没进门就听见有人在拉《菊次郎的夏天》,全程跑调,一个揉弦直接锯得菊次郎没有挺过夏天。

余音绕梁,袅袅不绝。

荀风抖着手推门进院,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陌生的背影,是个男生,瘦高个儿,大长腿,身形端正腰杆笔直,坐在院子里,把着琴室里最贵的一把二胡卖力地锯,他深色的头发有点儿长,被热出来的汗洇湿了,发尾一绺一绺地贴着修长的脖颈,衬得皮肤很白。

荀风分心打量他拉琴的姿势,运弓舒展,揉弦娴熟,技巧和架势怎么看也得是个业余十级。

怎么就没一个音在调上呢?

荀风当下断定这男生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顶级音痴。

他老师林霁显然也认可这一点,一言不发地立在男生身侧,皱着眉,背着手,握在身后的琴弓蠢蠢欲动,额角突突直跳的青筋昭示着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荀风从没见过老师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表情,一时间不敢吱声,也不敢动,两条腿一前一后卡在院门内外,等到那个陌生男生拉完才进门说了声老师我回来了。

林霁头都没抬,目光死死钉在那个男生身上,对着说:“荀风,你过来,给他拉一段。”

“哎好。”

师命难违,荀风走过去把书包撂在地上,笑着接过对方手里的二胡,试了几个音,坐下拉了一小段,菊次郎起死回生。

期间男生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隔了层镜片睨荀风,眼底幽邃,目光却淡淡的,没多大情绪。

等荀风停下手,他才骄矜倨傲地说:“我觉得他拉得和我差不多。”

荀风不反驳,微微仰起脸,眯着眼看他,唇线抿起,露出一点尖尖的瓷白的犬牙,似笑非笑,没什么气性的模样。

一直隐忍不发的林霁呼了口极长的气,压着火,把琴弓往男生怀里一扔,转身就走,走前还不忘让荀风教他二胡校音。

男生接住琴弓愣神片刻,表情有些许错愕,密长的睫毛蝶翼般垂敛,掩饰眼神里的失落,他明明生着一张极具锋利感的俊脸,深刻又成熟,却因为这点不悦显得稚气。

但当荀风的手搭到肩上时,他下意识就收起了沮丧的情绪,凌厉的寒芒在半阖的狼眼里一闪而过,骨子里那种不好惹的气质一下子就泛了上来,像是某种警惕性极强的肉食动物。

“你不要凶我。”荀风被吓了一秒又很快缓过来,掸掸他肩上的灰尘,笑了一下先发制人:“我就跟你说一声,老师不是针对你。”

他惯来管林霁叫老师,不连名不带姓,疏离又客气,还有点刻意的生分。

男生偏过脸不说话,啪一声拍开他的手。

“气什么呢?”荀风语气温温的,声音压得极低,好声好气地哄他:“我刚来的时候老师说我拉的马嘶像驴叫,让我拉了三天长弓,你这真算好的了。”

“他就是针对我。”男生不理会他的排解,抬了一下眼镜,依旧冷冷酷酷的,又说:“我就是来给他针对的。”

荀风面上自然,心里了然,这臭弟弟不仅音痴,还非主流加叛逆期掺点儿杀马特。

欠哄。

他怕晒,思忖了几秒,抓着琴弯腰拎起地上的包,说:“先进屋吧,外面热。”

中午吃过饭,荀风才知道这个男生叫靳原,是他老师的外甥,刚结束初中生活,中考成绩在全市排第三。

人很聪明,就是音痴。

他妈,也就是林霁的姐姐,季霖,是着名的古琴演奏家,常年在外交流演出,鲜少居家,也因此错过了矫正靳原音感的黄金时期,等她发现儿子唱啥都跑调的时候,靳原已经十六岁了。

亡羊补牢,季霖这次出差前把儿子托付给了弟弟,请他至少要让孩子认识到do和ti,上和乙是不一样的。

但显然,靳原认识不到,并且执迷不悟,成功惹毛了严苛暴躁的林霁。

无故被连坐的荀风成了免费的小苦力,提溜着几百的练习琴跟靳原坐在琴房,一个音一个音教他。

林霁的这处住所是两点五层加一个院子,半开放的琴室嵌在客厅,中式屏风隔断代替了两者间的墙。琴室客厅平分一面落地玻璃门,门上装饰着实木祥纹挂落,悬了层茶棕色纱帘。

拉开纱帘从这扇门出去就是前院,再走两步就是院门,坐在琴室里一眼就能眺见院子里的小景,很宜人的环境。

如果没有靳原拉的二胡声的话。

这天下午,靳原才练了不到半小时就把林霁气跑了,临走前丢下一句:“我回来他要是还是一个音都找不准,荀风,你就每天陪他去景安公园练。”

景安公园是老城区最热闹的湖滨公园,遍地都是拉二胡的老大爷,谁去谁孙子。

一个下午,荀风别的没干,掏空心思教靳原do在哪儿,好容易让他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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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点肌肉记忆,没想到林霁一回来,拿古琴提的问。

林霁扒拉了两个音,问靳原哪个是do,他说我选c。

荀风站在一边,无地自容地抚额掩面,默默给他竖大拇指:弟弟,你是这个。

林霁言出必行,第二天,荀风和靳原一大清早就被他开车丢到了景安公园门口。

景安公园算是老城区的一个地标,景致好,古建筑多,特别有人气,六七点就已经聚了不少人。

林霁自己也带了琴,他不跟臭小孩玩,打算去朋友开的茶楼临时搭个小台即兴演奏。

荀风知道是因为他亲耳听见林霁出门给人打电话说事儿,还特意叮嘱不许放Alpha进场。

因为林霁是个Omega,还对信息素有洁癖,只闻得惯草木香的Alpha,花香的都不行。

荀风作为一个无色无味的Beta对林霁的矫情不大能理解,但也无所谓,反正林霁嫌弃谁也嫌弃不到他身上去。

到了景安公园,林霁停车时嘴闲着,突发奇想地问了靳原一句:“阿野,你分化了吗?”

靳原没声响。

倒是荀风应了一嘴他睡着了。

“昨晚做贼去了?这么困。”

林霁拉上手刹,转过头看后座,发现外甥正闭目养神,手肘撑在车窗上,拇指抵着额角,侧过半边俊脸,修整浓密的眉毛微微蹙起,鸦羽般的睫毛丛丛分明,笔挺的鼻梁上架一副薄薄的细边眼镜,薄唇紧抿,给人一种疏远的距离感。

荀风坐在他身边,下巴抵在琴盒上,眉眼带笑,眼潭清浅,笑盈盈的脸上映出一种奶白色的让人恍惚的漂亮,干净又纯粹,满是少年气。

两人并排坐着,一个冷峻一个清隽,晨光熹微,淡金色的光勾勒出少年人利落分明的棱线,煦意融融,光而不耀。

年轻真他妈好。

林霁想。

边想边让荀风把靳原叫醒,下车练去,什么时候认识do了什么时候来茶楼找他。

荀风出门时带了顶浅色鸭舌帽遮阳,靳原有样学样拿了顶黑的,还摸了一只黑口罩,被林霁嫌不知道热。

现下,两个样貌出挑个头拔尖的小后生一人一把二胡加马扎,戳在一众晨练的老爷老太中间,显得格外秀挺招摇。

荀风常跟林霁上台演出,见惯了大场面,不至于在人多的时候怯场,找了个树荫抱着琴甩开马扎就坐下了。

但靳原的情况没那么妙了,他虽然依旧不知道自己哪里拉的不对,但是舅舅的冷遇和“师兄”的生无可恋让他多少意识到了自己二胡拉得像弹钢琴缝。

他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小孩——家境好、颜值高、成绩棒……一路众星拱月大,骄矜自恃惯了,性子又独又傲,经不起也没经过挫败,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拉二胡跑调,伤自尊的程度不亚于让他上街裸奔。

靳原默默站着,面无表情。

“你想站着拉吗?来,排排坐。”荀风见他半天不动弹,自然而然地抬手去捏靳原垂在身侧的指尖,没用力,靳原却嘶了一声,吃疼地抽手。

荀风抬眼看他的手,惊讶地发现靳原食指指腹上起了两个小水泡,他蹭一下站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拉过靳原的手捏着掌心捋开五指,又找到了两个水泡,自言自语似地,他说:“怎么起水泡了?昨天练的时候还没有吧?不应该起隔夜泡啊,现在的小朋友这么娇气的吗?”

不知道“小朋友”和“娇气”哪个踩了靳原的雷,他几不可闻地呵了一声,阳光给他额前的碎发镀了层浅棕色的金,薄薄的镜片折射出细碎的晶状光晕,映在他的瞳仁里,像海水中的浮冰。

他就用这种带冰的目光注视着荀风,企图用眼神冻死他。

没想到荀风丝毫不为所动,只淡淡的一句:“跟你说了不要凶我,第二次了啊。”

又说:“再有下次的话……”

靳原微微抿唇,眉弓稍稍抬起一毫米,对他的挑衅表示好奇。

“我就不跟你好了。”

荀风说完笑了一下,恰巧树影晃动,阳光漏下来,一点光斑坠进他的眸子里,眼睫扫落就消弭,一双漂亮的月牙清澈剔透,盈盈有光。

靳原觉得这人真是幼稚得没救,偏过脸不再搭理他,提着二胡看自己指腹的水泡,他昨天晚上趁舅舅和荀风睡着,偷偷潜入琴房练了很久按弦,大概是那时候磨出来的。

他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荀风,因为在他的认知中,努力是一件见不得光的事,一旦被发现,再优异的成绩也会被冠上“不过如此”“他不聪明,只是比我努力一点”的恶名。

靳原不喜欢,但也不反对。

荀风笑笑还要再问,还没开口手机突然响了,他扫了一眼接通,电话那头的骂声夹杂着微弱的电流音喷薄而出:“荀风我操你大爷,老子标记你是看得起你,一个Beta跟老子拿乔?分手了还找人阴老子?我迟早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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