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巍娓娓道来:“张玉珊留下的罪证根本憾动不了王承孚,现在虽然判了四年,可是缓期一年,以他的手段,这一年逃去哪里都有可能。孙家就这么一个女儿,死得这么惨,再让王承孚逍遥法外的话,没法向二老交代。”
裴樱只顾着哭。
“要扳倒王承孚,除非拿到王洁瑜手里的证据。王承孚早些年曾经犯过事,案子是王仕尧处理的,王仕尧为人谨慎,原物证文件都买房子专门收集存放。洁瑜原先是怕父母入狱,骗到王仕尧的东西,想给自己留点保障。她手上的东西,别说是王承孚,他妻家也插翅难飞,所以王承孚才那样忌惮她。先前洁瑜用这东西威胁王承孚保过正则的命。”
裴樱早就泣不成声:“就没有别的办法么?“
陈巍狠狠地抽着烟:“王承孚随时有逃跑的可能。孙家和正则已经等不了了。要是有可能,正则现在恨不得拿自己的命换孙妍活过来。”
顿了顿,陈巍摁灭烟蒂,将纸巾盒往她面前送了送,在她身旁站立片刻,终是转身离去。然而还未走远,被人扯住,裴樱小脸通红,抽泣得咳嗽起来,强迫自己平复许久,才勉强说出成句的话:“你告诉他,他结婚我也等他,等他……离婚,三年,五年,十年,我都等。”
陈巍心里一酸:“不要等。”
裴樱不甘心:“为什么?”
“他不想让你成为第二个张玉珊。”
裴樱大恸:“他不是王承孚,我就不会是张玉珊。”
“你还是回法国吧,他不会见你的。”过了一会儿,才补充道,“洁瑜的条件是,生个孩子。王承孚缓期一年,如果这一年里,洁瑜都怀不上孩子,那么……而且王承孚现在随时可能出逃……”
他是无父无母长大的,如果真的有了孩子,有了孩子,她还怎么等得到他呢?
不管是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这一辈子都等不到了。
这日晚上,裴樱将自己喝得烂醉,半夜醒来,竟然回到了平湖公园的寓所。她又期待又害怕,开了灯,身旁空空如也。她急忙起身推门出来,客厅里没有人影,玄关处柜子托盘里搁着钥匙,是苏正则那串。她整所房子搜寻一遍,最后才走到书房门口,急切的心忽然变得格外小心翼翼,连呼吸都屏住,好像生怕惊飞了里面的人。
她如雕塑一般伫立门口许久,最终还是轻轻推开了门,室内漆黑一片。她不敢开灯,摸过去,抚着椅背,坐上去,抬手触着书桌,发现苏正则电脑不见了,她抱住双肩在黑暗里无助地啜泣起来。
不知坐了多久,天色渐渐亮堂,她这才发现,苏正则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不仅书房,卧室,客厅,凡是他涉及的地方,他的痕迹就如顷刻融化的薄雪,宛如从不存在。
她不死心,打开衣橱,空空的衣柜里孤零零地飘着件女式衬衫,那衬衣领口处一片风琴褶。她怔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三年前她留在私人医院的,没想到为他所收藏,而现在他又归还于她。
那么,他真的走了。
裴樱抱着衬衫蜷缩在地上,整个身子瑟瑟发抖,脑子里只有一个委屈的想法,怎么办?她怎么办?
裴樱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水米未进,没来得及倒时差宿醉一晚,如此一番伤情,终于筋疲力尽昏了过去。她不知睡了多久,睁眼瞧见头顶挂着的生理盐水,望一眼又睡过去。昏昏沉沉,好像见到他了,可是睁眼又不是他,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宁愿继续昏睡。她体温总是反复,医生对陈巍说,病人大概是自己不想好起来。
可再不想痊愈,她到底还是醒了过来。
陈巍送她回到公寓里,为她请了个钟点工。她仍旧有些虚弱,每日窝在阳台上的藤椅上,想着出国前夕,他拥着她在这张椅子上规划着去登记。曾经因为苏正则,前半生的颠沛流离都变得微不足道,如果命运把那些当成遇见苏正则的代价,她甘之如饴。可现在一切被颠覆,她从未如此强烈地怨恨过命运,也从未如此强烈地憎恶过自己,如果她不坚持去法国完成她的“学业梦想”,如果她不过分追求“圆满”,也许命运根本不会夺走他。
她去天明集团,前台和秘书总说他不在,她无视众人目光,赖在他的办公室,好些天他都没有来;他的别墅,也总是人去楼空;她给他打电话、发短信,想见他,他从来不回。
苏正则手机不断接到裴樱的短信,怨他、恨他、骂他、求他。他坐在监控面前,看着办公室里那个娇小的身影狂躁地走来走去,看着她如何给自己发短信,看着她如何因等不到他的回应而崩溃地大哭,看着她颤抖着手在他办公室里抽烟。她刚到巴黎的时候,他总盘算着抽空飞去看她,可现在,她近在咫尺,明明触手可及,他却不能去见她。想着将来漫长的一生都将如此下去,他也狂躁起来,可是狂躁一阵,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坐在监控前贪婪地陪着她。
没多久,裴樱再次病倒,这次她不肯入院,陈巍请医生每天按时上门替她打针,可她一直不好,缠绵悱恻。
陈巍过来照看,劝她赶紧好起来回法国。
她明明是为了他才去的法国,现在人已经失去,法国对她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裴樱满腹委屈,央求道:“你能不能告诉他,我很想他,我很想见他。我不想这么轻易放弃!”
陈巍无言以对。
裴樱抬手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伤情道:“出国前他就叫我去登记的,他说过等我的,我不相信他这么狠心。”
“……”
陈巍沉默的态度令她想起那永不回应的苏正则,她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你告诉他,我哪里都不去了,我和他结婚,我守着他,我不让他走。”
“裴樱,别这样。”
裴樱不管他,沉浸在自己的构想里:“你告诉他,他有孩子,我也愿意等他,等他离婚,我帮他养孩子,我把孩子当亲生的。”
“你难为自己,就是难为他。”
裴樱崩溃大哭:“他明明说要等我的,是他叫我带着这个去的。”她使劲抹下那只戒指,拍在茶几上。又去撸那只手镯,扯得手腕生疼半天取不下来,她才想起这手镯的来历。这只手镯被誉为“爱的镣铐”,店员当时说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她不相信,卧室、书房、厨房,四处翻找,找到什么工具都往上面试。她执拗地蹲在地上,汗珠流汇流到鼻尖微微发颤,不知是不是戴久了螺丝松动,她竟真将手镯打开来。她颓然地跪坐在地上,笑得更凄惨。
她将两件物品退还陈巍:“你替我还给他!”
陈巍答应一句,收了。
苏正则书桌上摆着手镯戒指,监控室里的视频他已经拷贝出来,视频里的人慌里慌张地抽着烟,没一会就大声咳嗽,涕泪横飞,四处找纸。苏正则仰靠椅背,望着屏幕,沉默了一整天。
翌日陈巍再来瞧她,裴樱紧张地抓住陈巍:“东西给他了么?”
“给了。”
裴樱哆嗦着唇,目光殷切又害怕:“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叫你去法国,好好学习。把他忘了。”
裴樱恶狠狠道:“忘了,怎么忘,明明是他先来招惹我的。你告诉他,我不会原谅他的,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
“裴樱,洁瑜要是真的把东西给了正则,王承孚肯定没命,害死亲叔叔,洁瑜在王家就没退路了,她这是把命交给正则,你不要怪他。”
裴樱捂住嘴,又战栗起来。
“你……不要恨他,他怕见了你,什么决心都做不了。你还是回法国吧,你这个样子,他也很心疼。”
裴樱抽出一把纸巾胡乱擦了脸,抓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支,抖抖索索点燃了,抽一口,不做声。
陈巍低声道:“回法国吧。”
裴樱惨白着脸满眼张皇:“我走,我会走的,你再给我点时间。”
她一连抽了一包烟,头晕目眩,绝望地躺在沙发上仍旧死不瞑目。她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登记,为什么不结婚后再去法国,为什么他在巴黎那两天她没有瞧出他的异常?又恨自己为什么要去法国,为什么不守在他身边好让他哪里都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