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醉自从回来就没离开医院半步,不是坐在休息室沙发上抱着头沉默不语,就是呆呆的站在监护室门外看着里面的人。他妈心疼儿子,让他回去睡一觉,他不肯,叫他吃饭他说不饿,就是偶尔喝两口水,一天下来人就憔悴得不像样子,下巴上的胡茬也冒了出来。
两位老人在这盯了一夜一天,被送回家休息去了,其他人分成几批次轮班看护。次日早晨陈西来换班,看到陈醉还是枯木一般的杵在那,她走过去带着鼻音劝慰:“小哥,你别这样,三哥他会醒过来的。”
陈醉视线锁定在玻璃另一侧的世界,哑着嗓子问:“小西,你知道哥他为什么会躺在这儿吗?”
陈西不解的看向他,他苦笑了一下说:“是因为我啊,这是报应。”
“别胡说,这是意外。”
陈醉抬手揉了揉僵硬的脸颊,摇头说:“不是,不是的。”
最后陈醉还是在医生的要求下回了一趟家,因为他这一身臭汗脏兮兮的样子是不能进去探视病人的。他回家洗了个澡,刮了胡子,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来到哥哥的房间。一眼就看到书架上的那个相框,里面是两个男孩儿,一个七八岁,贴着头皮的小平头,白衬衫蓝短裤,标准小学生扮相,另一个只有两三岁,头上顶着西瓜皮,穿着肥肥的背带裤,笑得看不见眼。
他拿着相框,仔细的看,努力的回忆着,那时候他太小,只有些大致印象,每天磕磕绊绊的拖着鼻涕跟在哥哥后面,哥哥不爱带他玩嫌他累赘,可是每当他摔了跟头,或者被别的孩子欺负,哥哥无论玩得有多热火朝天都会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第一时间跑过来……
回到医院,得到医生的许可之后,陈醉换上防菌服来到重症监护室,这么近距离一看,他的心更是刀割一般的疼。床上的人脸被氧气罩遮去一大半,面色灰白,眼窝深深的陷下去,没有一点生气,只有床边嘀嘀响着的监护仪器表明这个人的生命还在继续。
回想起家里的那张照片,那么美好的光景,如今却变得面目全非。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孽啊。
陈醉无力的在床边椅子上坐下,吸了吸鼻子,好半天才开了口:“哥,你都睡了三天了,该醒了,你看你现在瘦的,我……”他说着哽咽了一下,艰难的说:“我都要认不出来你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低缓的继续:“这几天我老是想起以前的事,”他又摇了摇头说:“也不对,是它们纷纷往我脑子里钻,白天黑夜的不知疲倦的往里钻。有的时候想着想着就笑了,有时候心里发酸,还有时候会掉眼泪。”
陈醉说着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开始回忆:“哥你还记得吧?有一次我回家说幼儿园老师对我不好,给我的蛋糕比别人小,还经常对我凶巴巴大喊大叫,然后你就找人在她回家路上放狼狗吓唬她,事发后你挨了揍,爸爸问你知不知道错,你说你没错,不能让人欺负弟弟。”
说到这里他自嘲的笑了笑:“其实我当时撒了谎,那个老师人还可以,我只是不想去幼儿园而已,爸爸打你时我想说出真相,可是又害怕挨打,你看,你这个弟弟从小就是个混蛋,自私恶劣又胆小……”
“有一年正月初几,我跟表弟在厅堂玩闹,打翻了外公最喜欢的古董花瓶,当时吓坏了,打小他就不待见我,这下肯定更讨厌我了。你知道了后就说那是你不小心打碎的,我还记得,当时你被罚了一天不能吃饭,后来我偷偷给你送去一个面包,那么大个儿的面包,你两口就吃完了……”
明明是极度的疲惫,大脑神经也在一跳一跳的疼,可是陈醉的记忆力却好得出奇,那些往事像是打印好了的稿子摆在他面前一般,一件一件,按照时间的顺序从他嘴里往出蹦。
“二十岁生日,你送我车,你说人活着就像开车,我要学会掌握自己人生的方向盘,我知道,你一直都对我寄予厚望……可是我,”他说到这里开始抽泣,“我却连一辆车都开不好,没分寸,撞了人,再一次把烂摊子交给你,自己躲了个干净,现在报应来了,却落到你头上……”
陈醉抱着头泣不成声,直到护士进来提示他探视时间结束了,他才用力抹了把脸,站起身对床上依然平静的人说:“哥,你不总说我该成熟了吗,再过几个月我就二十八了,别人十八岁成人,你弟弟混蛋,二十八才想起来好好做人。哥,等你醒来的时候,我要让你看到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探视人离去,护士把门关好,回头发现显示器上的数据呈现异常,再过去查看床上病人,只见他眼角微微发亮,细看,是泪水。
林菀的妊娠反应越来越强烈,不定时的干呕,胃口极差,常常饭吃到一半就跑去吐,每每都是吐的比吃的还多。此外她还极易疲倦,大白天犯困,可是一睡着又会没完没了的做梦,有一次居然梦到自己去参加追悼会,看清灵堂悬挂的黑白照片时,她立即惊醒。打给谭希哲之后确认这只是一场虚惊,可她还是忐忑不安,谁知道是否下一秒就会成为现实呢。
短短几天下来人就瘦了一圈,林爸爸看在眼里,猜出个八九分,但他自知没有资格过问,只是带着助手去超市挑选新鲜的鱼肉蔬菜,亲自下厨负责女儿一日三餐。林爸爸早年曾专研过厨艺,只可惜时隔多年,林菀早就忘了曾经的味道,看到满桌的菜肴,不免有些失神。她爸心里愧疚,只能不住的往她碗里夹菜,并介绍每个菜的营养价值。
林菀看看菜色,发现和她上网查过的孕妇菜谱吻合,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由衷的说,谢谢爸爸。
林爸爸有些尴尬,忙说,爸爸要谢谢你,给我机会补偿你,没让爸爸把这个遗憾带到棺材里。
那位阿姨主动打来电话,热情的问寒问暖,软软的南方口音,听起来就是个温柔娴淑的女子,爸爸也提过她性格很好。还有弟弟,在电话里一口一个姐姐,跟她要了QQ号,还问她放暑假可不可以来这找她玩。被人叫姐姐的感觉很无措,也很奇异,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林菀发现自己变得宽容了许多,当无意中看到她爸钱包里的照片,居然是她的百日照也就是三口人其乐融融的照片时,她想了想还是提醒说这样子不妥,阿姨看到了会伤心。
一提起这个,她爸立即黯然,说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就是她的妈妈。所以当她绝情离去后他才久久不能释怀,所谓的爱之深怨之切。
她问:“那你为什么又结了婚呢?”
她爸面露惭色:“是为了生活。”
是啊,生活总要继续,空虚需要填满,缺了的角色需要有人替补。
她说:“那就好好爱他们吧,不要等过些年后再为此后悔。”
这一天下午,林菀接到一个电话,是个陌生的号码。对方声音很沙哑,却不失郑重,他说:“我是陈醉,我想和你见个面。”
几分钟后,林菀在附近一家幽静的咖啡馆见到了陈醉,地点是他提出来的。他变化很大,不只是跟两年前相比,和几天前在医院的匆匆一瞥时的样
子也极为不同,皮囊还是那个皮囊,住在里面的人好似变了一个。
陈醉坐好,看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