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哭了?”
见夏沉默。她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呼吸。哭腔会暴露她。
“陈见夏。”
不是询问的语气。李燃用手指轻轻擦过她的眼角,在她额头吻了一下。
“陈见夏。你不用这样的。”
见夏还愣着,李燃已经起身用被子将她遮好,借着外面一点点路灯光迅速套上了t恤和睡裤。
“明天不用起太早,我们逛逛商场和市区,去夫子庙秦淮河,你快睡觉!”
“李燃!我——”
“陈见夏。”他又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睡吧。”
好像有什么卡住了陈见夏的喉咙。她半个字都讲不出来。
“我爱你。”李燃说。
门被轻轻带上。
很久之后,见夏摸索着拧亮了床头灯,被光照得无所遁形,眯着眼睛适应了很久。她掀开被子下床,一开始本能地驼背缩脖,手护着胸和腿间,好像空屋里也有谁会看她似的,慢慢地,见夏强迫自己放下了手,走向洗手间。
她坦然地看着苍白灯光下的镜中人,用手一点一点地抚摸着身体,从凌乱的发丝到平直但略窄的肩膀,年轻稚嫩的胸部……
仿佛此生第一次真正地看见了自己。
这个身体会有情动的时刻,会沉迷于亲吻,会长出硌到人的豌豆,会有暖流流过,不只是硬着头皮想要咬牙“献出宝贵的东西”,在李燃紧急中止的时刻,她听见道德在欢呼,身体在叹息。
终究还是无法打开自己,所以她依然是个“完整”的好女孩。
什么都没有失去。
什么都没有失去。
那么为什么会哭呢?见夏打开水龙头,借着水流放声哭泣,劫后余生的庆幸,陌生的欲望,欲望带来的深深羞耻……
像个赤裸的婴儿,她再次出生。
早上在餐厅排队盛粥的时候,见夏给李燃也打了一碗,她都喝一半了,李燃才出现在门口,看见她。
他走过来的几秒钟对陈见夏来说无比漫长。
没等见夏开口,李燃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爽朗一笑,向后一靠,还是平时懒懒散散的样子:“少吃点,今天不上山拉练,一路走一路吃,都是市区内。咱们一会儿先退房,把行李存在前台。”
见夏点点头。
李燃又说:“衣服好看。你之前是不是跟我说是你一个在服装城做生意的初中同学带你去买的?她太喜欢带花边的衣服了,不是袖子就是领子,看着啰里巴唆的。其实你穿简简单单的就很好看。”
“意思就是我前两套土呗?”见夏也放松了。
“有点儿。”他直来直去,有那么几分高一的样子了,“以后有机会让凌翔茜带你买吧,你上次不还替你们班长去看她了吗,关系应该不错了吧?她品味还行。”
“李燃你是不是活腻味了?!”
陈见夏阴着脸撂下筷子。
李燃大笑,忽然趴在桌上凑近她:“我故意的。好了,这样……咱们就扯平翻篇儿了。”
扯平什么?见夏脸一红,转而有点恼,夹起一只小馒头怼在了他鼻尖上。旁边桌有住客看着他们笑。
的确很轻松。几个景点离得都近,天有点闷,见夏在大总统府买了把折扇,一面写着“博爱”一面写着“天下为公”,她学着小时候看的清宫剧里的文人,一甩就展开,扇着小风耍帅,用眼睛觑着李燃,意思是,既然衣服也好看人也放松,还不快拍?
李燃只要做错事儿,目光一定会游离,真的很像见夏小时候在农村亲戚家见的大黄狗——那只狗预感到要挨骂,就会偏过头,装看不见人。
“我忘带相机了。”他看着天。
陈见夏收起扇子转身就走。来了三天一张漂亮照片都没拍成。
“我用眼睛帮你拍了。”他在背后喊。
“你少给我来这套,你那狗脑子能记住什么?!”
“记住你啊。”
见夏一愣,停步去看他。李燃笑嘻嘻的样子忽然有种陌生感,她已经分不清他是挑衅,还是在装作轻佻掩盖什么。
“走吧,打车去夫子庙,”他追上来牵住见夏的手,“那里是商业街,人特别多,你可别再甩脸子自己就跑了,我们会走散的。”
陈见夏低着头,轻声说,不会的,不会的。
出门玩拌嘴是常事,好一会儿吵一会儿,因为臭豆腐拌两句嘴,看见糖芋苗又好了;因为想买油纸伞却不下雨拌两句嘴,因为买了又好了;因为在刚落成的石壁前学历史人物浮雕造型被路人拍照开心,又因为想起没带相机拌嘴,最后因为李燃扮得太像了,又把见夏逗得笑出声……
陈见夏不知道自己在作什么,前所未有地、胡搅蛮缠地作,恶人先告状或许也是不舍的表现,她忽然觉得时间走得太快了,还没来得及将恋爱中一切的俗气烟火体验够,来不及了。
坐在秦淮河的摇橹船上,她还在气鼓鼓红眼圈,故意背对着李燃和船夫坐着,不管李燃在背后讲了多少笑话——即使很好笑——也不肯回头。
李燃忽然说,我给你唱首歌吧?
陈见夏没吭声。
他自顾自唱了起来。
张国荣的《路过蜻蜓》,他们在冬天最冷的时候缩着脖子边走边听,共享一副耳机,见夏问他,我听不懂粤语,唱的什么呀?
李燃说,我也不知道,好像就是歌名的那个意思吧,告诉爱人,尽兴就好,我没所谓,尽情挥霍我,没关系,安定不下来你就接着走,就当路过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