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见夏是多么拘谨的人,一讲话就冷场,幽默感总是和别人不同步,哪怕豁出去想要装活泼热情也只能端着一脸僵硬的假笑,甚至自家表姐生了孩子,塞到她怀里让她抱一下,她都觉得胳膊有千斤重,连孩子都不喜欢她。
然而眼前这个人,她才见过他几面,他竟然不觉得自己又呆又冷,她也从没感觉到不自在。
他要不是个男的就好了,自己也会有一个朋友的吧?虽然做了朋友之后,她可能就会非常婆婆妈妈地劝人家把头发染回黑色并好好学习,但是,她也想要个朋友啊。
陈见夏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之中,愣愣地看着李燃,把对方看得发毛。
“你干吗?”李燃护住胸口。
“我摸底考试考了全班第四名。”陈见夏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说。
“你说这个干吗?”李燃一边后退一边小声说。
“全校第十六名哦,虽然是和别人并列。”陈见夏像犯病了一样步步紧逼。
“我连摸底考试都翘了,我还是比你牛x。”李燃梗着脖子嘟囔。
“你们都是省城的学生,我可是从外地来的!”见夏有点急。
“你就是从外星来的也不关我的事儿啊。大姐你也太欠夸了吧?”
陈见夏步伐一滞,脸慢慢垮下来。
自己这是魔怔了吗?考成什么样关人家什么事啊?在大街上对一个陌生人念叨自己的名次,她到底有多不要脸啊!
见夏清醒过来,难堪地蹲在地上,脸埋在膝盖里,眼泪都在打转。
她不过是想找个人夸夸自己而已啊。
好丢脸。
陈见夏旁若无人地蹲在大街上,像只流浪狗,刚刚对她热烈欢迎的霓虹灯和老建筑此刻明明白白地在脸上写着“外乡人”三个字。
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关心的外乡人。
陈见夏呜呜哭着,直到感觉头顶落下一只僵直的爪子。
李燃格外生硬的嗓音在她上方响起。
“好、好厉害啊,全校第十六,真、真牛x啊。”
……陈见夏哭得更厉害了。
“我请你吃西餐,庆祝一下,好不好,好不好?”李燃无可奈何,声音里也快带上哭腔了。
陈见夏头也不抬,瓮声瓮气地说:“好。”
点完餐,李燃目光还是小心翼翼的。
“你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啊?”
“因为我很小就在电视上看见过这家餐厅,都一百年历史了,很有名气,所以一直想来尝尝。不过!”
见夏想起菜单上的高价位,有点心虚,急急地抬高声音,“不用你请客,我是开玩笑的,我说要来的时候没想到这么贵,我,我,我……”
那句“今天我请你好了”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有那份心,却没有那笔钱。
李燃浑不在意,“正好我也没吃晚饭,虽然这家很难吃,不过算了,你喜欢我们就将就一下好了。”
“这家很难吃?”
“不过就是赚名气宰游客而已。”
见夏微笑,略微一想明白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她的确是游客,挨宰不也正常。
“不过,”李燃打量着暗红色的木地板,自言自语道,“你说的百年历史,其实是误传啦。”
“误传?”
“嗯,这个地方最早还是一栋平房呢,是一家点心店。后来1926年,一个犹太人在这里开了一家茶食店。”
“茶食店?是茶餐厅的意思吗?”见夏问。其实她连茶餐厅是什么都并不清楚。
“我不知道。反正那个年代,城市里到处都是外国人,这条老街上遍地都是茶食店。我听我爷爷说,茶食店比真正的西餐厅的规模要小,吃简餐的那种,我自己想了想,应该就是外国快餐店吧。”
李燃认真的时候,整个人不自觉地散发出特别的光彩。他声音很清朗,见夏听着安心,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笃笃的声音,有一种不小心踏入了历史纪录片的错觉。
“后来茶食店越开越好,这个犹太佬就把周围的店铺和斜对面的门市都租了下来,彻底升级为了西餐厅,顾客和服务生来自天南海北,中国人、俄国人、犹太人、日本人……”
“后来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有人说日本人打过来之后犹太佬就把餐厅转手了,也有人说他一直在这里待到了抗战胜利后,转手交给了一个中国人经营,1949年这家餐厅倒闭了。当然,你懂的,那个年代,私营经济一退再退,西餐厅纷纷倒闭,这家也不例外。”李燃惬意地靠在椅子上。
“那现在的这个是……”
“五十年代一家国营老餐厅搬了过来,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之后很火爆,就重新盖了一座三层洋楼,然后嵌了一块1926年的铜牌,硬是把两个不相干的东西嫁接到了一起,对外还是说,这是百年老店。生意人嘛。”
李燃自顾自地说完,才注意到对面的见夏神情有些忧郁。
“怎么了?又想起自己考全校第十六名的事儿了?”
见夏闭上眼睛翻白眼,李燃又站起来要戳她,幸好这时服务员端上了餐前面包,打断了新一轮的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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