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室个屁,跟她丈夫早离了,我才是碍事的!你娶了她不就没人说闲话了吗?去啊!我给你们腾地方!我告诉你姓陈的,你这辈子别想再看儿子一眼!
有扭打的声音传来,应该是爸爸在阻止妈妈离开,怕邻居听到,他不知道见夏在门外,把防盗门从里面重重一拉,咣当一声关死。
门内隐约的争吵和砸东西的声音持续了半个多小时,见夏呆站在楼道里,冻得脚都麻了,手机也是一块废铁。
她被遗弃了。
一包面巾纸早就用完了,陈见夏最后抽了抽鼻子,用羽绒服的袖子擦擦眼泪,转身下楼。楼下的小卖部开了很多年,街坊邻里都相熟,她眼睛红红地进去,幸好店主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便携小电视,没注意。
王姨,我打个电话。
怎么不在家里打?店主吐出瓜子皮,看也没看她,见夏也没解释,拿起听筒就拨号。
喂?
听到李燃声音的那一刻,千言万语都梗在胸口,只剩下带着哭腔的呼吸,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清。
人生八苦是什么来着?他说五蕴盛是八苦之宗,她却觉得,生才是万恶之源。
既然不想要她,当初为什么要生?
眼泪无声地滑进羽绒服的领子,从滚烫到冰凉。
你怎么了?这是哪儿的电话?你没事吧?你在哪儿?李燃慌了,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恨不得从听筒里伸脑袋出来。
她是浩瀚宇宙中被遗弃的飞船,沉寂多年的对讲机里,他是唯一应答。
第三十七章
一地鸡毛
陈见夏并不急于回答,她吸了吸鼻子,侧身避开店主时不时的打量,轻声说:我回家了。
李燃很聪明地问道:不方便说话?
嗯。我手机坏了,如果找不到我别着急。
你哭什么,家里人是不是又气你了?是就嗯一声。
问这些有什么用。陈见夏又感动又好笑:你要是我爸就好了。
想得美,我要是你爸你就是富家千金了。
陈见夏破涕为笑,浅浅的,抬眼看到窗外楼洞口的感应灯亮了起来,爸妈一前一后跑了出来。
见夏一惊:先不说了。我挂了。
你小心点,早点回来。
回来。他说的是回来。无比顺耳。
见夏推开小卖部结满冰霜的弹簧门,喊了一声:爸,妈。
她等待迎接劈头盖脸一通训,但他们只是快步走过来,拉着她的胳膊说,去医院,你奶奶不大好。
路边打车花了很长时间,县城出租车不多,夜里就更罕见,陈见夏刚在小卖部化冻的双脚又开始发麻,上了车也没好多少,出租车四下漏风,暖风开了和没开差不多,晃荡得像马上就要散架子的铁皮盒,一路癫痫般战抖。
见夏靠在后排最里面,斜眼睛瞄着坐在副驾驶的爸爸和身旁的妈妈。妈妈头发蓬乱,爸爸左脸颊颧骨上有一道指甲印,二人之间的气氛并没和缓,恐怕还没吵完,只是被通知奶奶病危的电话打断了。
谁也没问陈见夏刚才去了哪儿,有没有危险,也许是为夫妻间的丑事被孩子知晓而尴尬。
陈见夏黯然。但愿是这样。
一家三口赶到时奶奶已经抢救无效过世。见夏早有心理准备,但那一刻还是胸口一痛,眼泪唰地就流出来。大姑姑一家还在路上,走廊里只有二叔家和见夏家,难得没有拌嘴,一齐呜呜哭。
最终引发战争的还是见夏妈妈。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不行了,你们怎么守夜的?
二婶霍然起身。
陈见夏坐在一边的长椅上,收住了哭声,瞪圆眼睛看着两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成一团。大辉哥一开始还劝着,后来看见夏妈妈扯着自己妈妈的头发,也红了眼加入战斗。陈见夏在外围逡巡,插不了手,急得像热锅边缘的蚂蚁,幸好大姑姑一家赶到,两家终于被拉开。
武斗之后是无休止的文斗。
见夏在长椅上蜷缩成一团,困得撑不住上眼皮,医院暖气也没开足,深夜走廊的凉气渐渐渗入身体里。
二叔家说奶奶留了遗嘱指名把房子留给大孙子,见夏妈妈一口咬定遗嘱没有公证,谁知道是不是老人真正的意愿?护士和医生忍无可忍地劝告,当务之急是给老人把寿衣换上,停到太平间去办理死亡证明,不要在医院闹下去了。
护士说完指着长椅上的见夏:这儿还有个孩子呢,都困成啥样了,还吵吵吵,吵什么吵,有什么事不能回家商量?
见夏克制不住,应景地打了个哈欠,被妈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
男人们去办手续,姑嫂三人留在病房给奶奶换上二叔家早就准备好的寿衣,见夏还是孩子,不能进房,隔着玻璃巴巴地往里面看,病床上那个老人灰白僵硬的脸和记忆中的奶奶毫无相似之处,生命力的流失迅速改变了身体形状,见夏觉得陌生,最后是靠脑海中与奶奶有关的温情画面再次唤醒了泪腺,哭着哭着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看到了女儿带着泪痕的睡颜,见夏妈妈没有苛责,唤醒之后拉着她离开了。医院门口倒是有几辆夜班出租车在趴活,对目的地挑三拣四,最后是爸爸看见夏冻得直跺脚,拦住还在讲价的妈妈,说,算了,孩子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