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前夕,姐弟俩终于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争吵。陈见夏不小心把桌上的笔袋碰翻了,笔稀里哗啦撒一地,她连忙蹲下去捡,突然听见小卧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姐你到底让不让我睡觉啊!
她开始脾气还是挺好的,道歉哄他,都快哄好了,睡眼惺忪的爸妈走出主卧,气氛一朝回到解放前,弟弟终于等到观众,撒上泼了。
他也十三岁了,他不是陈见夏,他的青春期不容糊弄。
弟弟大哭,话里话外指责姐姐每天都故意搞事情,就为了让全家人都围着她转,中考了不起吗?
陈见夏不意外。弟弟吃醋了。因为妈妈对中考的重视,从来都占上风的弟弟已经很久没有骑在姐姐头上作威作福了,姐弟十几年,小伟一撅屁股要放什么屁她都能做出天气预报。
电视也不让看,觉也不让睡,凭什么啊!都说你们不要我了,大姑姑和二叔都这么说,有姐姐就够了啊,要我干吗,要我干吗?
为了争爷爷家的房子,他们家和二叔大姑家没少打口水官司,互相挑拨是常事,谁知道姑姑的碎嘴这次真的戳准了弟弟的心窝子。弟弟夜半哭得撕心裂肺,男孩子变声期嗓音粗嗄刺耳,陈见夏太阳穴一跳一跳,恨不能拿桌上的双面胶给他封上。
妈妈也红了眼圈,忙不迭地哄着,拍他的后背,怕他哭出嗝来,不知道怎么摩挲才够;爸爸站在一旁,有点不耐,神情也是温柔的。
陈见夏没有解释什么。
这事连误会都算不上,她就是碰掉了笔袋而已,汹涌暗潮从敞口的笔袋里倾泻而出,她拦不住的。爸妈自打弟弟出生之后心眼就长偏了,她习惯了,连委屈的情绪都酝酿不出来,眼睛里干巴巴的。
陈见夏绕过客厅中抱头痛哭的母子,坐回到书桌前继续低头看书。台灯光线将他们隔绝成两个世界,她不想去管那边的一家人。
哭声渐消,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极速冲向书桌,见夏都没来得及抬头,弟弟的胳膊横扫过来,桌上的笔袋、卷子、演算纸等被他一股脑拂到了地上。
陈见夏站起来。弟弟跺了一脚地上的纸,才仰起头要说什么,就被陈见夏一耳光抽翻。
妈妈立时疯了,冲过来扶起弟弟,一把将陈见夏推向身后的墙。陈见夏早料到了她会这样,站得很稳,妈妈因此更不高兴,举高了胳膊要扇回去,被爸爸从背后拦住。
见夏只是站在墙边,默默地、冷冷地看着。妈妈激动的张牙舞爪,爸妈之间的拉扯,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号每个画面都像默片慢镜头,清晰可笑。
陈见夏相信弟弟脸很痛。因为她下手很重。
她妈妈迷信,一度喜欢研究手相面相这些东西,看到陈见夏的右手,就说她横纹断掌,打人下死手,六亲不认。
她记得妈妈抱着幼小的弟弟说六亲不认四个字时那副嫌弃的样子。小时候她还真信了,为一个天生的横纹而自卑,抱着妈妈说她认,她认,肯定认。
可是到底要认什么呢?是他们不认她。
爸爸拉陈见夏到沙发上坐着,转头继续去劝妈妈和弟弟。闹哄哄的争吵一直持续到半夜三点多,邻居敲墙警告过后才稍微平息。
真正结束的标志是弟弟哭累了,他终于真的困了。
妈妈却精力旺盛,哄睡了弟弟,关好小房间的门,和爸爸一起坐在沙发上压低嗓音训陈见夏,训来训去就那么几句话:六亲不认,没人味儿,学习再好有什么用!
是啊,学习好有什么用。陈见夏默默告诉自己,考上县一中之后,一定要去住校,哪怕就为一张单独的桌子。
妈妈终于也骂累了,去睡了。重新安静下来的小客厅里,陈见夏蹲在地上把踩坏的笔和卷子整理好,窝在沙发上迅速入眠,一个夜晚就过去了。
第二天家人之间还有些别扭,妈妈瞪她,爸爸也神色不快,弟弟晚饭前还踹了她一脚;第三天就可以正常说话了;第四天弟弟又开始在客厅气她;第五天爸妈关心起她的模考成绩,她也骄傲地絮絮讲给他们排名情况和老师的嘱托事情就这么翻篇了。
陈见夏回想起来,那些动作、语言、屋子里的光线,全都有种强烈的隔膜感,像一场与她无关的电影。
一家人,没必要把每件事都说得那么清楚,反正还要继续过日子,甭管谁对谁错,和好就好了,总之不会像于丝丝一样记仇,赶尽杀绝。
人和人之间,没感情的时候才讲理。
可当陈见夏坐在马桶盖上托腮沉思时,不禁感到十分困惑。
是的,他们全家和好了。弟弟再见到她照样没脸没皮,气她,依赖她,不会因为一耳光而绕着她走;妈妈也并没真的将她当作六亲不认的洪水猛兽,中考成绩出来还给她炖排骨吃
但就是这些争吵,这些偏心,这些当时说不清对错、事后也不记得过程的撕扯,渐渐改变了她,把她变成了今天的陈见夏。
以前是一盏台灯的光,现在是一道门,头上是同一个屋顶,可住在下面的他们之间,还是隔着的。
第十九章
生亦何欢
陈见夏不知不觉发呆了太久,妈妈的询问和李燃的短信同时响起。
你干吗呢?拉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