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疗养院门卫大爷在头顶橘色的灯光下睡得正香,直到李云飞用力敲响门卫室玻璃前的一刻他还在含糊地说着梦话。
李云飞皱眉看着大爷睡眼惺忪地一边打哈欠一边拨电话,可其一他算不上病患的家属,其二他甚至不是市院总院的医生,所以他有些郁闷地发现自己似乎连表达不满的资格都没有。
电话那边的回应倒是很快,大爷还没来得及完全把大门打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身影就已经火急火燎地奔下二楼,朝这边冲过来。
“我的大哥啊,我今年的奖金都要因为你送来的活祖宗被扣光了啊!”徐济世推开还有点迷糊的大爷,一把抓住李云飞的领子。
“你被扣的奖金算我的,”徐济世从嗓音里挤出来的泣音让李云飞非常不好意思。
李云飞从自己多年同窗好友哀嚎里的眼泪浓度就能知道她此时有多么心痛,但他还是撸起23的袖子试图把那些新伤给徐济世看。
“那也不能让他带着这么一身伤往外跑吧?”李云飞满脸不可思议。
“我能怎么办,我和小护士都抓不住他,一不留神前一秒还躺在床上的人下一秒就没了。”徐济世头疼得不行,她掏出手绢作势就又要哭,“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不会接这样的烫手山芋。”
“好好好,等他出院了我再请你吃饭,去小白楼,点最贵的菜,我请客。”李云飞确实心里有愧,只好又加了一句,他在心里小声说,谁叫那天碰巧你在急诊……
“那还差不多,但是一会见了护士长你可得往前顶。你带来的人,你得负责。”徐济世一边翻弄23的衣领,试图从23颈侧露出的皮肤看看有没有显眼的伤口,一边欲哭无泪地嘟囔。
幸好比起教训年轻的实习医生和她不靠谱的朋友,护士长对病患的关心要多得多。
她带着几个小护士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凶巴巴地冲着徐济世和李云飞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然后立马转过身,扶着23的手臂急匆匆把人带往早就开好暖气的空病房带去了,一路走还一路摩挲着23冰凉的手背,好一阵长吁短叹。
“你这小孩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啊?身体都这个样子了还到处乱跑,到时候再病倒了可怎么办哟你这个小孩。”
23没有回话,但是护士长把他往哪里拉他就很乖巧地跟着往哪里走。他一向都这么配合,两天前碰见实习的小护士把针扎歪了,也不过是不吵不闹地看着对方。
再加上如果有意忽略23脸上的那么几道疤,他的长相其实是相当清秀温柔的类型,有时看人的眼神还有点可怜,而如此瘦弱的身体更容易让人为他的未知的痛苦往事唏嘘。最后连在病房里号称铁石心肠的老病人阿伯开始掏心掏肺地为他规划未来。
李云飞也和徐济世一起紧紧跟在人群后面,他笑着小声念叨,“你说护士长是不是把那家伙当儿子看了。”
结果获得徐济世一记全力肘击,打得他差点当场呕吐。
“总之你可别想走,现在人找回来了,一会我要下班去补觉了。”徐济世又一把地扯住李云飞的袖子,她脸上的黑眼圈和护士长脸上的一样又黑又大。
“不然要是我猝死了你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她咬牙恨恨地接着说。
“是是是,我的大小姐。”
最终的结果是护士长的一顿数落大部分果然落在了李云飞头上,等他终于送走了已经困眼惺忪的徐济世和咋咋呼呼的人群,这间为临时准备的诊室里才安静下来。
窗外的天色还是将明未明的,明明眼看着只需要一点点晨光就会天光大亮,但现在还是暗的。
病房里的壁灯昏暗温暖,照亮了这个已经打足暖气所以是否舒适的空间。没有了吵闹的人群,并不算宽敞的房间里此时空气显得有些迟滞。
李云飞轻轻叹息,然后转过身。
23就安静地坐在他身后的病床上,紧挨着暖气。他微微抬头看向面前的医生,好像也知道自己闯了祸似的,脸上居然有种犯人等待审判的一般的神色。不言不语的病人也没有拒绝李云飞靠近——是的,李云飞也不得不承认,这可以说是他见过的最听话病人,唯一不好的地方是时不时会偷偷逃跑。
恰恰是这样的配合反而让李云飞很难办,他也不好生气,忍气吞声又憋得慌。
他捏住23细瘦到皮包骨头的手腕,装模作样地骂了一声,又只好在心里宽慰自己往好处想想,起码23能下地到处乱跑了,他还能感受23身上慢慢回流的温度。
“我的祖宗,是不是要我24小时看着你,你才不会跑啊?”李云飞很无奈。
可眼前病人经过了一夜的折腾,现在昏昏欲睡,完全没有在听他说话。23的身体倒是依旧顺从,即使被脱掉上衣也毫不抵抗,很快就露出一身让人不忍细看的新伤旧伤。
过度疲劳的身体好像有自己的一套标准,可以确认面色冷峻的医生非但不会伤害自己,还会保证自身安全,所以主动地往李云飞身边靠,又自顾自地瘫软下来。
李云飞默
', ' ')('许了23的依靠,因为要处理那些在出逃路上新增的伤痕,他也又一次有了检视23身体状况的机会。
然后了解得越清楚,李云飞就越心惊。他十分清楚怀里的是一具被改造得几乎完美的“玩物”——白皙的皮肤在外力的作用下会像画布一样很容易就能被留下各种青紫的痕迹,在体温升高的时候原本的青白色又上会染上引人遐想的桃色……
改造行为的一切宗旨似乎都是为了让这具身体更加适合被玩弄。
李云飞不得不去注意那些更加过分的部分,比如说23几乎被完全切除的胃部,和对消化系统的改造导致徐济世不得不依靠流食来把这具身体已经千疮百孔的生命指标勉强维持在存货的基准线上。再加上23被人剜去的右眼,眼窝里确实留有被精心养护然后愈合的痕迹,但却没有植入义眼台,空荡荡的眼眶让原本的面容变得有些扭曲,检查之后才发现已经长出些许诡异肉芽……
李云飞实在是怀疑制造出这个伤口的人是否别有用心。
但糟糕的情况并不没有止步于此。
真正让李云飞感到困惑的是偶然被他发现的23身上的大面积刺青。
那天碰巧是23在发热,李云飞注意到有什么灰暗的东西在23的脖颈上缠了一圈。
李云飞仔细一看,那居然是一个蛇头在23脖颈间绕着,口中还在吐着血红的信子!
这吓得李云飞差点报警,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掀开23的衣服才发现是一条几乎缠绕23整个身体巨蟒刺青,那蟒蛇的身体几乎成年人小腿一般粗细!精心设计的刺青从尾椎骨向上,绞紧整个身体,又纠缠着枯瘦的脊柱,节节攀爬,直到扼住咽喉!
奇怪的是等第二天23体温下降后李云飞再看,原本遍布刺青的地方又变回了惨白的遍布伤痕的样子。那条巨蟒仿佛只是在致命的时机悄然出现,露出利齿,捕猎目标,啖人血肉,又在满足之后飘然退去,完全消失……
李云飞想都不敢想,除了‘耸人听闻’,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词汇可以用来形容现在23糟糕的身体状况。他更不明白到底是带着怎样的恶意才会驱使一个人如此肆意地对待,甚至改造另一个人的身体?!
但一切其实都可以解释。
李云飞的视线落在23皮肤苍白的颈侧。
那里正巧是左侧大动脉所经之处,细嫩的皮肤下有源源不断地生命活血正涌入大脑。也就在那薄薄的皮肤组织外侧,静静地落着一枚小巧的黑色印记。
李云飞愕然,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这枚印记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大蟒纹身显现的时候,大蛇血口大张的地方。
现在刺青隐去了,可这枚印记却没有跟着一起消失,反而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上黑得扎眼。
指尖的触感告诉李云飞这可能是一枚烙印,但他实在很难不往恶性肿瘤的方向想,那种在动脉上扎根,生长出来,贪婪地吸吮病人生命的恶疾。
他想起把人送到医院的那天,围上来准备抢救的护士们在看见这枚印记之后都全部都愣住了,再之后原本愿意负责手术的医生又突然告病。
要不是那时李云飞一再坚持,诚挚地恳求市立医院任职的徐济世,那等待23的结果完全可能是浑身是伤地被送到抢救室,却因为抢救不及时而殒命于冰凉的推车之上。
所以一切都变得很合理了。
包括现在23乖巧地坐在自己面前,望向自己时眼神里混杂着的迷茫与讨好。
没想到就在李云飞失神的片刻,安静的病人突然轻轻哼了一声,他左眼里的迷茫退去,竟是十分难得的清醒。
23有些迟疑地低头,也许是因为胸口那处正被处理的深度烫中无法忽视的疼痛终于把他拉回现实。但他也并没有哭,脸上更多的还是许多不明所以。
他转而有些疑惑地把目光转向面前正焦头烂额的医生。
近两周李云飞之所以一直都在为23头痛,问题并不仅仅是关于后续治疗相关的那些麻烦事,所需要的付出的精力和金钱对于任何想要救23的人都会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李云飞甚至不确定他是否有能力找到23的家人,或找到愿意接手的第三方来配合后续的治疗。
住院的钱谁支付?苏醒之后该怎么办?后续治疗谁来负责?所以面对徐济世一串连珠炮似的灵魂拷问,他也只能哑着声音表示自己会负责到底,谁叫认识自己捡回来的呢。
“不要跟这个人搭上关系为好,早点把他‘送走’才比较好。”起初连徐济世都这么劝他。
李云飞不禁开始怀疑自己,难道当时在海滩上撞见的所作所为才是正确?可万一23还有亲人在寻亲的路上该怎么办?也许亲人只是还没有找到他们这里而已……
李云飞却也只能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叹息,他能做的充其量是在给23换药的时候,手上的力气放得再轻一些。
可对方实居然蹬鼻子上脸!这才是眼下最棘手的问题:23明明脸上写满了讨好,却还能大胆地用伸手环住
', ' ')('李云飞的脖子!
李云飞神色复杂地推开眼前试图得寸进尺的病患。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开始考虑关于门卫大爷对23的闲话“勾引”了院里所有人,动不动就“搔首弄姿”之类的可能性。
“不能这么瞎想。”
李云飞喃喃自语,努力清除脑子里的杂念。
可下一秒23却把嘴唇送上来了。
李云飞胸口发紧,他从那只漂亮的血红瞳孔中读不到除了欲望之外的任何情感,在护工之间流传的窃窃私语也在他脑海里回响——“听说好像谁都可以上”。
李云飞终于黑了脸,拿捏着力气把人按回病床。
他明明注意避开了对身上的伤口,可23的脸上却突然更加苍白,他拧起眉头,好像非常委屈的样子。像是是吃定了李云飞不会发脾气,不知退让的病人居然趁专注的医生不注意,微微扬起脸,轻轻地吻上医生光洁的脸颊!
一时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我照顾你,你却还想轻薄我!李云飞只觉得恶心,有一些黑恶的东西在心底翻腾,可是对上23无辜的眼神,他突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23脸上的表情无辜到好像做出这样出格事情的不是他,是其他人。
两个人一起沉默了好一阵,李云飞终于气得笑了,但是他也不能做什么,他只是屈起食指敲了敲23的脑门,“你可别再害我了,老实点。”
安静的病患这回好像听懂了,他往后缩了缩,再没有说话。他又恢复了平时的顺从,顺着医生的动作伸手,向上摊开手心,掌心中央一道被树枝划伤的浅痕还微微地泛着鲜红。
就在这时,天终于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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