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和三年除夕,京城下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积雪压断了北安朝国寺开元寺的顶梁,主殿南无燃灯上古佛竟流下两行血泪。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年份。
开春后,八王之乱始,各地藩王揭竿而起,短短数月之间,狼烟四起,民不聊生,不到三年,叛军破京,绵延了数百年的北安朝就此步入末路。
杀戮已近尾声,残阳如血,倾泻在一处不起眼的宫殿。
大门被重重踹开,碎屑灰尘映着猩红的日光胡乱飞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主殿大梁上,晃晃悠悠地挂着一个明黄色的人影,人影披发赤足,足尖垂着,正滴着血水。
两位叛军兵士狂喜:“找到皇帝了!”
但听得一声抽鞘的尖利声,挂着的人应声落下,姿势扭曲而畏缩地堆在地上,像一块沾满血腥的破黄布袋子,很快,浸透了的血水漫开来,在地上蓄成一汪暗红。
“死了。”
一个兵士拿脚尖踢了踢,顺便一脚踩在死尸身上,一股奇妙的感觉充斥着心头——谁能想到,三年前的他只是一个朝不保夕的饥民,而今却可以将天子的尸首随意踩在脚下。
脚下的天子毫无生息,长发覆面,那兵士打量了几眼,忽而想起了那些坊间的香艳传闻,面上不由带了几分亵色:
“听说这朝元帝相貌过人,虽贵为天子,背里却是重臣司马家的娈宠,否则单凭他一个贱姬之子,焉能得登大宝,嘿嘿,老子倒是好奇了。”
他兴致勃勃地拿剑将死尸的乱发挑了起来,一不冷登唬了好大一跳——但见那脸横七竖八几道入骨刀伤,面上已是血肉模糊,可怖得很。
“个狗皇帝,死了还这般糟污人!”
兵士啐了一口,忙不迭将把剑拿开,愈想愈气,骂骂咧咧一脚踹了过去。
死尸滚了一道,扭曲地歪在一旁。
另一个兵士本也吓了一跳,但见那死尸沾满血污的衣襟松散,露出胸颈一寸白腻的藕色肌肤,似莹莹润玉。他咦了一声,用刀尖挑断了上衣的系带。
二人俱是看得一愣,半晌,其中一个干笑道:“这狗皇帝还挺白……”
二人跟着赤虎军征战南北,浴刀枪剑雨,数年间一颗脑袋都系在裤腰带上,哪曾碰过什么女人,眼瞧着跟着霸主颠覆了天下,心里头的那股憋着的劲儿愈发膨胀了。
士兵目中发着光,喃喃道:“听说这皇帝是个双性之人,不知真假……”
二人吞了吞口水,对视一眼,俱是看出了彼此心间的鄙隐。
“这地儿偏僻……”其中一人像是下了决心:“呿,这狗皇帝昏庸无道,弄得天下民不聊生,老子今儿就替□□道!反正咱一介平民,肏弄了个皇帝,说出去也值当了。”
话毕,恶从胆边生,割了一块沾满血污的明黄衣袍覆在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未及褪下这天子的衣裤,外头一声叱骂,赤虎军副帅曹纲率一队人马轰然而进,二人忙不迭站起来,脸色慌乱。
待数十人围合宫殿,殿门的日光暗了一暗,一个身着玄黑铠甲的高大将帅缓步而进,众人敛眉屏息,空气顿时凝重了几分。
来人正是赤虎军主帅猊烈,他高鼻深目,眼神狠戾,形如罗刹,一道深深的刀疤自眉峰而下,蔓延至下巴,大片干涸的血珠凝结在面上,更显得那一张脸阴骛而可怖。
两位兵士早已听闻赤虎王治军手段的酷暴,呼吸一滞,浑身觳觫,赤虎军虽是外头口中的乱臣贼子,但军纪严明,断然容不得他们这般行为。
两位兵士正要开口告饶,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见白光一闪,二人霎时瞪大双目,双双倒地,血液自二人颈部喷薄而出,溅满一地。
殿内几无声响,众人更是屏息,俱不敢先发一言,而赤虎王只拖着淌血的重剑缓缓走了几步,淡淡吩咐道:
“拖下去。”
“是!”
曹纲低了脑袋,默默叹息,他早知他们的主帅心狠手黑,决计不会轻饶,然他读书人出身,心中尚存几丝悲悯,虽知这二人难逃军法,但罪不至死,本要开口替二人求饶,却不想猊烈下手这般狠决。
他对猊烈既敬又畏,作为千古难逢的悍将,他骁勇无匹,杀人如麻,未及敌营,“人屠”之号已令对方闻风丧胆,自八王之乱愈演愈烈,远在疆北的赤虎军承朝廷之令一路平叛,待战乱平息,始料未及的是入京畿护君的赤虎军反了——平叛的赤虎军大将猊烈打着“清君侧”的名号率军攻破了京城。
猊,兇兽,掖幽庭贱奴之姓,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十数年,这北安朝的天下便被这宫中贱奴颠覆了颜色。
曹纲吞了吞口水,吩咐随行将二人尸首抬下去,又上前检视地上的死尸,不多时,他站了起来,拜首道:“主帅,人死了。”
“是朝元帝?”
“他确是穿着帝皇衣物,然此人面目已毁,恐是有诈。”
猊烈缓缓踱了几步,道:“带司马昱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