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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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瞻年幼时随着族人四处躲避动乱,再到大些了,能骑上马背的年纪,便开始随着叔伯兄弟南征北战。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他过的倒是不多,可上下交困,四面楚歌的日子,他经历了十多年。每一件事皇帝都记得清楚。只唯独不记得,太后什么时候节衣缩食供他吃穿了。他只记得,陈太后总崇尚着那些文人墨客,世家名流。她节食食素,一日三餐都滴荤不沾,甚至连正在长身体的儿子也不准他食荤。他那时夜夜都饿的受不了,没多久就跑去祖母院子里吃饭,这才能填饱肚子——陈太后听了儿子的话,脸色便有些难看。只觉得他是个只会记仇的,那些陈年旧事都能记得这么清楚。不都说孩童是没记忆的么……太后强颜欢笑,“是啊,你祖母对我们这些媳妇儿过往事便不说了,对你们这些子孙却也是真的好。可她也是最偏心的,放着嫡亲的子孙不喜欢,最偏心符瑛……”善化长公主闺名便是符瑛,被先帝亲自抱回来的,虽是交由高太后养育却是记在先帝的名下。如此算来,善化长公主还该称呼陈太后一声义母。只是陈太后入门时善化年岁已经颇大,成日跟在高太后身边,二人没机会相处出什么母女感情来。语罢太后一声叹息,两人间便是再有不合,人也都走了好几载了。“如今也不好再说这些了。那般好的年岁说没就没了,一想起她只生了一个女郎,连个后继香火也无,哀家这心里想起来也不好受……你父亲曾说康献王爵位要从符瑛后嗣中过继,奈何她连个儿子都无,这日后符家的一切,爵位,什么都成了一场空……”这话可谓是一语双关,恨不得敲打敲打如今还后继无人只想着到处打仗的儿子。皇帝听太后此言便开始沉默不语,他举盏饮下一杯酒水,酒水穿喉烧刀一般,竟是压下了连日来胸腔里那股悒闷。他一时禁不住多喝了几杯,听着太后在耳边絮絮念叨:“哀家倒是忽地想起你长姊的女儿来,两年前她还入宫来拜见过哀家,只是那时陛下凑巧不在京中。”皇帝听了,也生出几分兴致,犹如闲谈一般朝桌案比了比,“记得是唤鸾鸾吧?犹记得她小时候,只这般高。如今这么些年过去了,可是高些了?”太后一见他比的高度,面上忍不住显出嗔怪来:“瞧你胡言乱语的,哪里有点长辈的模样?又有谁家孩子一生来就七尺八尺的?还不都是一点点长高的。你是没瞧见过那丫头,跟她小时候俨然变了一副模样,哀家都险些没认出来……”皇帝闻言低笑了声,却是不信的。都道三岁见老,那姑娘从小就比旁的孩子慢吞,学什么都慢,个子也比同龄的矮许多,莫不是还能后劲大,能追赶上来不成?几杯酒过后,皇帝也不顾太后挽留,只道是还有政务,摆袖离席,朝太后告退而去。殿内待的久了,满心烦闷。皇帝经过莲池时,见碧波千顷,微风浮荡,湖面波光粼粼,倒是罕见的停下脚步,吹吹凉风。见一群立在廊上的莺莺燕燕,花红柳绿,只怕又都是一群太后闲来无事召入宫的娘子们。以往每逢此时,他皆是从不侧目,步伐匆匆而过。可这日,当天子余光瞥见一处似曾相识的裙裾,当今鬼使神差的眸光追随那处而去——那个立在暮光下,穿着销金裙身姿窈窕玲珑的娘子。等那娘子慢慢转过身来,陌生的面容映入他澜海般的眼眸。皇帝猝不及防,满心失落。 义绝淮阳侯府京中的宅院位于新昌坊,早在得知要入京时,留守京城卢宅的仆役们便开始修缮清扫,如今瞧着倒能瞧出曾经盛极一时,金镶玉裹的卢宅相貌。卢府本该是京城高门显贵的家族,却因前朝之事家族受挫,许多支早是死的死,远奔的远奔。更多的是回了永川老宅。如今整个门庭也没几个姻亲往来。乐嫣以前也是喜欢热闹的,可这两年越发避着人了,许是像了她那位为了避免纷争跑去封地的母亲。她生性不喜理会那些勾心斗角人情往来,也乐的没有人来寻自己。可旁的离得远了的亲戚乐嫣尚且逃的过走动,乐家人总归是逃不过的。乐嫣回京第二日,卢府一大早便有人登门上来。前一辆车拉着人,后一辆十几抬的当季时兴瓜果,连带不知从处搜出来的压箱底的茶叶,堆满了整辆马车。这阵仗倒是颇引人围观。饶是乐嫣也是惊诧,她这个晚辈没去给长辈登门,长辈们倒是来给她一个晚辈送礼来了。“来的是老夫人身边的曹嬷嬷,曹嬷嬷带老夫人的话来问娘子,何故回京前也不给府上去一封书信?早知娘子与侯爷入京,便该先去驸马府上住着,都是一家人,又不是没有庭院住,侯府的宅院慢慢修正清理才是……”乐嫣听着下人的回报,心中止不住冷笑。她可没忘记当年,母亲才去世几日,中气十足的乐老夫人便带着许多人忽地出现在汝南,不惜大闹母亲灵堂,当着母亲排位的面,也要逼迫自己认下庶弟,好继承母亲的爵位财产。两个府上闹得险些刀兵相见,如今本该老死不相往来的,时隔两年,乐家的人怎么还好意思上门来?乐嫣面容生的娇艳,美艳的皮囊骨相,上扬的唇角,极难显出刻薄的动作来,如今她也只能是扯着唇角冷笑:“你便回说,我染了风寒身子还虚着,祖母年迈多病,孙女等身子彻底养好了再说吧。”乐嫣声音压得低低的,面上晦暗不明。乐老夫人将伺候了自己几十年的婆子派来瞧她这个孙女,本有想看乐嫣笑话的意思,毕竟猜也能猜到,乐嫣如今的日子过的跟当年可没法比。嫁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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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又没了娘家人帮助,凭她那性子,焉能活得好了?许是想看看这落毛的凤凰,只可惜乐嫣却不给她机会,乐嫣只打发了一个外院的仆人去带话。被亲孙女挤兑‘年老多病’,可见这话传到乐老夫人耳朵里,能被气到了什么程度了。

乐嫣差遣人走后,便开始重新翻看起账本来,听着春澜在一旁打趣:“娘子如今倒是不嫌这些账本枯燥了?以往珍娘罚着您看,您都不乐意。”乐嫣一本正经地说:“如今我好像才醒过来一般,那两年也不知是如何过的,稀里糊涂的,倒是叫你们也跟着我受了许多委屈……”春澜一听,当即也是触动良多,她眼眶微红,却是连连摇头:“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做了娘子的婢女,不知多少人羡慕呢。”她见乐嫣迟迟不语,垂着眼皮也不知在想什么,忍不住道:“您以往是久居永川,这回回了京,殿下留在京中的产业倒是还叫乐家的人借口攥在手里。几处庄子与田铺,那都是一年近千两的雪花银,还有一处温泉庄子,一年四季都能有新鲜瓜果,如何能便宜了旁人?这回您既是回来,许多账您都该清算仔细了才是。”乐嫣恍惚一下,嗯了声,低头重新看回账本。其实她最初也看不仔细,总是分神,只是心里强迫着自己仔细下来,慢慢静下心来,本以为做不到的,这两日竟也慢慢学会了。这一看便是日头西斜,对久了账本她只觉眼眶酸胀,见外头日头下了许多,没那般热了,便兴起叫春澜陪着往卢宅四处走一走。乐嫣回京几日,可是连卢宅的一半都没逛过。淮阳侯是大徵新封的小国侯,在这名声之前,此处是大名鼎鼎的卢公宅。府邸以中轴线对称,左右双路皆可踏入,处处朱红大门,贯彻青锁。卢尚,卢敞,卢淮,一家三子位至司空太傅,左中郎将。曾听人说起,若非卢家战死的战死,投降的投降,只怕前朝还能再拖五年。乐嫣依着青石甬道走了半晌,听着这些年留守此处宅邸的管家与她说着这处宅院中的许多典故,比如这什么京城五十多个公侯宅院,别院,就属卢宅占地最广大。“夫人您瞧,这处院落名唤绿野堂,前朝卢家出的几位宰相便是都在这处读书,里面除了几张席子,其余皆是书架。别看不起眼,这处学堂却教导出了两位宰相。”老管家头发花白,精气神倒是不错,十分乐意陪着侯夫人身边,替她说着各处院落为人不知的往事。乐嫣本身也不是年纪大的,她才十七岁,听到好玩的故事便也充满好奇,敛着裙跨上台阶,隔着窗往内绿野堂内瞧了瞧。门梁格窗多处年久失修,许多细雕花样描画都失了颜色,灰扑扑的。处处荒芜,杂草遍生,怎么也辨不清原先的模样来。这算来还是乐嫣头一回见到卢家京城的宅倒背如流。”乐嫣随着老人所指看过去,见一间孤零零的独屋,一眼能看清里面所有摆设,只摆放着一张案几,竟然连凳子也看不见一个。卢恒极少与她说自己年幼时的事,乐嫣如今倒是想起来,卢恒与她还真不一样。她跌跌撞撞再外边长到了三四岁,太祖都登基好些年了,等四处都太平了,她才随着父母从兴州入了京。卢恒大了她整整五岁,他幼年时,都是生长在京城的吧?是了,若是那般,他出生时前朝仍在。既是天资聪颖的孩子,那个年岁的他只怕什么都记得了。乐嫣瞧着有些出神,忽地听身边老仆声音响起,“侯爷,您回来了。”乐嫣一惊,抬眸望过去,不远处的人一身玄色官袍,带着朴素的十三环躞蹀带,将他腰身衬托清瘦,孤高的宛如一颗青竹,正一脸平静敛目看着她。不是卢恒还能是谁?卢恒对这位老管家十分礼遇,唤老管家去歇着,“我带着夫人四处走走便可。”语罢朝她走来。他并不刻意等着她,与乐嫣留着两步的距离,一前一后往内院走。“可用过膳了?”他温声问她。乐嫣缓缓摇头。“离晚上还有段时辰,我不饿。”卢恒十分自然的去捉住她的腕子,将她往主院牵:“我倒是饿了。走,陪我去吃些。”乐嫣眸子垂落看着他捉自己的手,他的掌心是凉的,贴在她肌肤上,叫自己起了点点不适之感。可她并没有挣开他,有些乖顺的随他一同走着。府上主母夫人的院落是一间正房,左右耳房并着两侧厢房,屋里摆设还未来得及置上去。卢恒一脚踏进去,瞧了四周一圈,只见画案琴桌,六扇明窗外敞,照的窗明几净,清简,却叫人瞧着明敞舒坦。如今还是夏日里,许多幔帐都用不上。他的妻子却喜欢挂帘子,层层叠叠的垂帘,再摆上屏风软毯,倒是别具一格。乐嫣抬头问他:“布置的如何?”卢恒道:“你自己依着喜好慢慢布置。”二人沿着紫檀木团桌坐下,婢女们一道道往桌上端菜。香苏汤,云片糕,八仙过海闹罗汉,玉带虾仁,最后一道茄汁鱼卷。只五道菜,却道道不简单。就拿这玉带虾仁来说,虾是海虾,从打捞上来到入蒸笼蒸前,都需是活蹦乱跳的。而绥都京口离渡口足足两日路程,只怕这虾是一捞上岸,便马不停蹄送来的。卢恒入京后便往衙门忙碌起来,他这日还是头一回回来与乐嫣用膳。乐嫣并不饿,却还是接过来厨房特意为她煮的汤,可她现在并不想同卢恒在一处桌子上吃饭,见卢恒动筷子夹菜,她便自己端着汤碗走去临窗塌边,将碗往案几上放着,拿着勺子便慢吞吞吃了起来。那馄饨汤鲜汁美,肉馅嫩弹,她正吃的津津有味,便瞧见卢恒竟是跟过来,走到她面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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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的什么?为何不过去桌子上吃?”乐嫣见他来,不知如何连嘴里的馄饨也吃不下去了,匆匆啃了个皮儿就放回勺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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