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本这就笑起来道:“这就是东家看我们笑话了,这样的皮货和料子还是将就,那什么算是不将就?内子前些日子还在看有没有好的毛皮料子,好趁着如今价低多收几张,以后好给儿女压箱底。只是寻睃了一圈,上等货色也没见见到多少,比起大小姐送回来的差远了!”
苗延龄比孟本还老道,不用摸那些货色也知道成色,跟着道:“东家只是看不起我罢!忘了我管着典当铺子生意,见了多少这些!这几年冬日越发冷了,穷人家做冬衣也要多加了一层絮。至于关外来的皮子,稍稍殷实的人家都置了这个。外头编排咱们典当行有几句顺口溜,所谓‘皮顶棉,倒找钱;棉顶夹,找小钱;夹顶单,倒拐湾;单顶棉,须加钱;棉顶皮,干着急’。成天价地和这些打交道,难道说不出来好不好。”
老话说‘穷不离卦摊,富不离药罐,不穷不富,不离当铺’,世上最多的也就是‘不穷不富’,多得是人一年四季都要照顾当铺生意。棉衣脱下来,当棉衣赎夹衣,夹衣脱下来,赎夹衣当单衣。苗延龄自己熟悉,余光一瞟就知道,并不是说笑吹牛。
祯娘送来的皮货确实是上等的好料子,按照此时的说法,皮货也是有等级的自从天下越来越流行皮毛以后,人按照自身所处的地位穿不同的皮毛也是自然而然的。毕竟自古以来就有服裳之礼么,位卑者穿上位者的服饰那叫做僭越,而上位者穿位卑者的服饰,那叫做不尊。
如皇帝朝冠用熏貂、黑狐,吉服冠用海龙、熏貂、紫貂,冬季的朝服用紫貂、熏貂等。还有其他诸如后妃、皇子、白官的皮衣用料皆有定制,普通人不得卵用貂皮、狐皮、猞猁狲,举人以下不得穿天马、银鼠。
当然,就如同曾经的商人不许穿绸缎一样,这样的规矩越到后头就越是形同虚设。有钱的商人以各种珍贵的皮毛夸富,别说是其他等级了,就是最顶级当作皇帝吉服冠料子的海龙,祯娘都有过一顶毛茸茸海龙拔针的帽子同样都是海兽,海龙比水獭还大,皮毛可比水獭高贵的多。然而水獭皮毛本身就是还不错的料子了。
祯娘这次送来的都是正经的大毛细货,怎么说都是好不穿毛料的人是不知道的,毛皮做成皮衣不是拿了整张皮子来做,那是做不成的。正如‘集腋成裘’这话,先要把皮毛各部分切割下来。
拿狐狸皮来说,背上的是‘狐脊’,身体两侧的叫‘狐肷’,头颈下的一大块叫‘狐膆’,四条腿叫‘狐腿’。另外还有狐脑门上的毛、狐耳朵的毛,甚至狐爪心的毛。所有的皮毛衣服都是将整张的皮割开来拼制的,因此一件皮衣就要用许多兽皮来拼接。
故而所取部位的不同就导致了兽毛的不同,有的长、有的短,有的毛硬、有的毛软,有的重、有的轻。这其中以毛长、毛软、毛轻和毛暖者为最上乘。依旧以狐狸皮为例,狐毛虽然被笼统地称之为‘大毛’细货,但只有‘狐膆’、‘狐肷’和‘狐脊’算得上是真正的‘大毛’细货,其它部位都不能算。
所以一两张皮子什么的不能指望做衣裳,最多就是送到当铺里换钱,真的积攒皮子那都是多少多少张地论。
而这一回祯娘送来的正是拼接过后的皮货,只管剪裁就是了。当时送来的各色皮料别提多珍贵,如今天气渐渐回暖,换的是青绉绸一斗珠儿的羊皮褂子也是一起送来的皮料之一,其毛雪白,一粒粒盘曲如珍珠,故名‘珍珠毛’,又名‘一斗珠儿’。这种毛皮虽然珍贵,但只相当于夹衣,是最早开始穿的皮衣,时间不过是□□月间,同时天气转暖后脱掉大毛也是换上这个。
但是寒冷时候上身的分明是一件五彩刻丝银狐膆褂子,前后摆襟清清楚楚地露着圆圆的狐肷银狐膆是银狐脖子底下的毛,狐狸身上以这儿的毛最长,但又最轻。狐狸前腋下有两个旋涡,也是毛最厚最好看的地方,割下来做成像钱一样的圆圈,这叫做狐肷。
前面说狐膆、狐肷都是大毛细货,但是如今的风尚是穿狐肷、狐膆并不算多高贵,穿狐嗉而带狐肷,这才算是正正好也只有这一件送来的的不是皮子半成品,而是一件做的妥妥当当的大褂子,全是祯娘自己的手艺。
听到孟本和苗延龄接连这样回应自己,顾周氏却道:“东西再好也就是个东西罢了,她拿来孝敬咱们也不出奇怎么说也就是花银子就能得到的!你们说这话就没意思了。”
苗延龄却不赞同,当即道:“东家这一回说话才是没意思,如今这世上的吃穿花用哪个花银子不能得到?即便是东家心里想的那些顶顶好的有钱没处买的,花银子也能得到,真得不到只是花的银子不够罢了。”
顾周氏听了一怔,接着笑起来。她当然明白这个意思,不过这话说到这里也就打止了。因此她不再说这个,而是说起祯娘托她把织毛衣这门手艺推广开来,好帮着她销掉毛纺织作坊出的毛线只要看妇人对女红的专注,这门手艺让她们自发学起来并不难,哈!又是一门好生意。
第122章
‘祝融南来鞭火龙, 火云焰焰烧天空。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红炉中。五岳翠干云彩灭, 阳侯海底愁波渴。何当一夕金风发,为我扫除天下热’。
八月里依旧是炎热时候, 最后一点残存的暑气未消。特别是这一日,也不只是怎的格外炎热,到了那金乌当午的时候,一轮火伞当空,无半点云影,流火洋洋洒洒。看外头也是没得一丝风,连树巅儿上也纹丝不动。
往年还好, 祯娘是可着劲用冰, 今年却着实难过怀着身孕,怕贪凉不利于胎儿,祯娘只在最热的时候远远放一盆冰,然后就多是放些井水了而已。那能抵挡什么!祯娘这个夏日真是苦过来的, 从小到大她还没在夏日这样难过过, 为这个消瘦比前头初初怀孕害喜还多呢。
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候,燥的人心里慌。祯娘好容易睡着了,红豆和丁香互相看了一眼,留丁香在内室就近看着。红豆就带着其余几个小丫头往珍珠帘子隔间去,如祯娘醒了,招呼一声就能过来。
红豆和几个小丫头过来的时候,鸢尾正和胭脂水粉两个丫头在做几样针线, 都是给一些自己的小物件。她看了小声道:“这些都不是着紧的玩意儿,你们先且放放。早上奶奶给了我四匹尺头来,一匹大红丝,一匹大红云罗,一匹鹦哥绿潞绸,一匹蓝遍地金缎,教我替少爷小姐裁毛衫、披袄、背心、护顶之类。你们既然不忙,就一起来罢。”
祯娘即将临盆,小孩儿衣物已经准备了不少,但依旧在常常添。这样的小孩子贴身衣物祯娘更不爱用外头的,都是让身边的人做了。又因为不知道肚子里是个儿子还是个女儿,祯娘和周世泽预备各种东西都是分了两种,这一回祯娘让做的衣裳当然也是一样。
听到红豆这样说,鸢尾并胭脂水粉三人都把手上的活计丢开了祯娘午睡时候她们这些轮值的丫头坐着没事都会做一点针线,银红的香袋、秋香色的荷包、菡萏色的汗巾子,还有大红色的一双绣花鞋。原本鸢尾就是在描画鞋扇呢,这时候都一气搁进针线簸箩里了。
见红豆转身去把尺头拿了过来,鸢尾便打开一个小柜,从里头取出熨斗、大剪刀、酒精喷壶、大红毡条等几样。等料子来了,几人也是手脚利落,把大红毡条在案上铺上,又把熨斗烧好。
布匹意料不是能直接拿来做衣裳的,胭脂水粉两个先把尺头展开了,喷上烧酒,等到半干才拿熨斗熨好,这才能接着往下做红豆针线最好,所以也是她做主,旁边的人都是给她打下手。她先是打了粉线,然后就让鸢尾拿剪子裁得了。
若是不绣花盘金的,衣裳做起来简单,只要把裁好的片子缝起来就是。这些布料本来就相当光耀了,又有一些是贴身穿的,因此需要扎花的少,几个人来做也很容易。因此每人分了一两件,这就一针一线缝起来了。
只是做活儿未免太无聊,才做了几针,跟着红豆出来的小丫鬟螺黛就凑到胭脂耳边问道:“胭脂,你刚刚描画的是甚么?”
胭脂努了努嘴,让她自己去针线簸箩里看,道:“我本来在做一只香袋儿,因见着鸢尾姐姐在做鞋,想起我原有的四五双夏日里穿的好鞋,前日被蔻丹看着好要去了一双,又有一双高底的穿的脚疼。因此鞋竟不够使换的了,本打算趁着今日得空,要新做一双粉色素缎子白绫平底鞋儿,鞋尖上扣绣鹦鹉摘桃。”
螺黛听了笑道:“不知怎的,明明咱们的鞋恁多,却总是不够穿。你看我脚上着一双,几日前新做的。还是之前奶奶赏了我一块大红十样锦缎子的尺头,端的好料子,我省俭着用,只拿来做小的精细东西。剩下一点零碎,也是合该,别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得一双鞋扇。只是我那双是高底的,我不怕穿高底呢!”
几个人说说做做,直到内室里有了动静,再看墙上打罗筛子一样的挂钟,果然是到了祯娘午睡起来的时候。一时之间住了手脚,几个人都去了内室招呼祯娘果然是起来了,她如今大着肚子,大家都是小心了再小心,不敢有一点差错。
倒是祯娘看她们扶自己起个身都是那样小心谨慎,道:“也不用那样,我如今处处都好,太过提着心了!算了,说过也没得用,你们扶我起来,我略坐一会儿再在屋子里走几圈。”
这时候都一切都好,只是等到祯娘下地走路的时候忽然害了肚里疼本来是不觉得如何的,到了快生产的时候,这也不是第一回害肚里疼了,只是肚里疼的话不一定是要生。祯娘只是住了脚,又坐了一会儿,缓过来就依旧数今日该走的步子。
停了这一会儿,直到祯娘吃点心吃晚饭也没有闹腾的,便以为今日定是‘虚惊一场’了,不再管它谁能想到到了晚间,祯娘忽然觉得肚子格外疼起来,这一回和之前都不同,伴随着疼痛,腿间还有一些濡湿的感觉。这些天听大夫产婆说过多少话,立刻大声道:“去叫文妈妈来!请产婆大夫,我要生了!”
这一声可谓是石破天惊!众人一些慌了手脚。府里没人的坏处显现出来了,周世泽如今正在大营里,都没个当家人。好在文妈妈还是十分靠得住的。这时候十分镇定地调配众人,一时之间去叫产婆的叫产婆,去去大营找周世泽的找周世泽,去准备要用的器具的准备要用的器具。当然,最重要的是扶着祯娘进早就准备好的产房。
产房自然是另外准备的,收拾了一间这个院子里的小房子,干净是首要的,按着大夫的吩咐,每日还要拿烈酒擦拭呢!还有床,这也是特制的,专门适合妇人生产。
祯娘进了这屋子,立刻躺到了床上。这时候祯娘疼的几乎要打滚,还好记得产婆教过不能打滚,怕滚坏了胎。文妈妈在一旁陪着,眼看着祯娘疼的身上冒汗,却只能手上掐住毛巾忍耐。
过了一会儿还不见产婆来,文妈妈怒了,叫了外头管事问道:“使了谁去请刘老娘?怎还不见来!”
那管事才说了个小厮名,就被文妈妈骂道:“平常看着机灵不过,这时候怎么不聪明!果然是要紧时候就没得用了。你还不快迎迎去!平白没算计,使那小子去,有紧没慢的。难道你不知那小子就是一个风火事,也还像寻常慢条斯理?”
好在没过多久,那接生的刘老娘果然来了。她原是这一带有名气的接生婆,也是宋医官荐给祯娘的,说是有些真才实学,不是那些神婆媒婆做着兼职。祯娘之前请她来过几回家里,为的是问一些平常孕妇的事儿。所以她知道周家的情形。当下既不问老爷在哪里,也不会当家太太在哪里。只是问了几句:“奶奶这是发动多久了,疼不疼呢!”
祯娘这时候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了,只摆手,还是旁边的文妈妈道:“小丫头说下午午睡起来疼了一会子,本没太放在心上,只是刚才又疼起来,这才疼的厉害。我帮着我们奶奶看了一眼,该是才觉得羊水破了,老娘仔细看看,奶奶是不是敢待生养也。”
刘老娘细细看了祯娘的样子,又摸了一回她的脉,这才笑着道:“妈妈放心罢,这一回虽是时候了,可离真正生产可还早的很,发动还要等些时候。您先吩咐下头拿些粥来,奶奶吃了就睡一觉。这一会儿下头缩的疼,待会儿又会停下来,中间隔的时候长,还能睡一会儿还能养足精神,到了后半夜更有精力生下公子。”
说着刘老娘让丫头找出一个枕头给祯娘垫高了腰部,这就自己看着祯娘,让祯娘的身边人去拿早准备好的绷接、细棉布等。文妈妈听了她的话如听了圣旨,赶紧对身边的红豆说道:“你怎么一会愣住了?还愣着作甚!让厨房赶紧送来热热的粥,再让她们再熬一碗参汤,预备着。”
红豆一下应了过来,赶紧脚下不打顿儿就往厨房跑,一会儿功夫不到就送来一碗热粥。然后拿了小碗和调羹,一点一点喂着祯娘。祯娘这时候觉得下面疼痛似乎渐渐缓和了过来,一时松了一口气,吃粥也有了力气。
吃完粥祯娘就被拿掉了背后的迎枕,躺了下来。她不是个没心没肺的,这时候如何能睡得着,但是闭目养神总是可以的。只是没想到,这一闭目养神中她还真是睡过去了就是一阵阵缓缓的疼,让头脑都有些迷糊,也就睡过去了,这是刘老娘都没想到的。
不过她才不会说这是谁家奶奶,也忒没心没肺了,这时候还真能睡得着!只是口里称赞道:“这也好,奶奶镇定,这时候又养足精神,待会儿定能生产顺利。”
再等到深夜的时候,祯娘终是醒来了,不是别的,正是疼醒来的其实中间已经有断断续续疼了好几回了,只是没有这般疼的厉害,所以祯娘迷迷糊糊醒来,又接着睡过去了。这一回不同,祯娘是一下就彻底惊醒了,而且疼的长久,祯娘再不能接着睡了。
一直眼不错地看着她的文妈妈立刻发觉了这一回的不同,立刻叫了刘老娘来看。刘老娘经验老道,问了祯娘几句,又看了一回,立刻道:“奶奶先忍着,这还不是发动。还要来几回,只是接下来怕不能歇息了。”
其实不用说祯娘也知道,这一回和前头几回完全不同。一阵一阵的疼的厉害,像是全身骨头被压碎了的那种疼!她忍不住抓住身下的床单,本身就疼的浑身流汗湿漉漉,唰地一下身上又冒出密密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