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五儿是什么人,女红针指并不差,也曾经上过蒙学认得字。只是她心不在这些事情上,让她安安静静在屋子里只管什么绣佛经,这哪里比得上成天和后院女人们游戏玩乐来的有意思。要知道她这人,没事拿了一升瓜子,各处也能转悠闲话一天呢!
不说周世鑫府上又是鸡飞狗跳的,祯娘这边却是十分安静。谁不知道这些日子奶奶担忧少爷,又严厉门户?也不用做别的,只杀鸡儆猴,抓了几个松懈的,当面给了个没脸,所有人都把皮紧起来了,不敢有一丝疏忽。
祯娘平日忙些还好,偏偏这几日闲了下来。外头掌柜没得东西送来,最后只得和几个丫鬟做几样针线了事——这时候也是夏日了,天热易燥,做了几针祯娘又要丢开手去,也不知她为甚还要做!
祯娘却不知她这样多稀罕,只是再一次把手上活儿丢开,看红豆的活计道:“这个花样倒是新,像是太原这边流行的——说到新花样,原来春日里做了好些,就是为了夏日里使。如今他是不消说了,人在外头,全都荒废了,就是我也没用上。”
大家谁不知道这‘他’说的是周世泽,见这个样子也都宽慰道:“少奶奶发什么愁呢?这一回的没用上,日后再做的总归能用上。听说这一回以后九边战事就越发少了,难道还怕没得将来!倒是奶奶身上可惜了,好精致鲜亮的活计呢,没让人看见——算啦,倒不是奶奶该可惜,竟是那些看客要可惜了!”
最后一句话是逗趣的说法,祯娘听了一回过来笑起来。最后摇摇头心里轻了一些道:“倒是说的有道理,那咱们且多做些秋天的活计罢,也好过到时候手忙脚乱!”
按说这场仗无论如何是不会拖过秋日里的,到时候各处只怕会无比热闹——战事已经有些影子了,或许不知道某人的安危,但是朝廷和蒙古的胜负确实显露了出来。确确实实,朝廷占尽了上风,敌人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
既然是这样,想也知道到了班师的时候九边乃至京师一定是一片欢庆。至于那些要披麻戴孝的人家,那就不能说了。这样的哀戚不能涉及到整体。那些升官的、发财的,少不了宴饮交际,见客赴宴的话又不能重复穿戴,这些东西确实要多。
大约是说起这些女红针指的事情,气氛十分缓和。后宅妇人,从小丫头到管家媳妇,再到婆子嬷嬷,那个不懂得?这时候祯娘有兴致,大家当然要凑趣,都指手画脚出谋划策,给绣花制衫出主意。
祯娘又看自己几个大丫头的活计,一时之间福至心灵,忽然笑着道:“有件事一直挂在心里,记得当初在家的时候就说等我的事情毕了,就必定与你们寻一份好姻缘。这事儿虽说还能等一两年,但也不能真到时候草草相看,倒是可以从现在就预备起来。”
底下的婆子媳妇都竖着耳朵听,晓得是祯娘有意把身边的大丫头放出去,一个个都动起了心思来。如今后院的形势那个不知,少奶奶说话是第一管用的。可以想见,少奶奶如今的大丫头,若是在家配人,将来就要提拔起来做管家娘子。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要家里有这样一个儿媳妇,将来还有什么发愁的?儿子的前程?就算没得一个管家,那一个好地方的管事是跑不掉的。其他家人?女孩子们进后院不消说,小子们至少到了年纪就能进来领差事!
祯娘不管那些仆妇中间暗潮汹涌,只对将离几个大丫头道:“你们别忙着避开,这本就是应当的!你们自小陪着我长大,我想就是以后再有一直跟着的丫头也没得你们的情分了,我总该给你们个好归宿!”
祯娘少说这些话,但却是字字真心——话说回来她又何必骗几个丫头?将离几个一时都动容起来,忽然红豆出来扑通一声跪下道:“奶奶看重这些年的情分,奴婢没得别的所求,只有一件。”
红豆想起了很多,年少时候,还在金陵,甚至还在太仓的时候。那时候她信誓旦旦的说将来,她是绝不嫁人的。人都以为她是人小,害羞来着,或者就是没开窍。然而她心知自己有多认真!
她见过太多女孩子出嫁——那有什么好的,一辈子服侍一个男人,以及他们的儿女,事事听从。这还不如跟着小姐,同样都是服侍人,难道那人会比小姐好?小姐平常不见得多亲热,却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对于他们这些奴婢,她从没当作过物件。而丈夫,她可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运气。
“我没得别的所求,只想一辈子跟着伺候少奶奶!到时候只管让我自梳,做个姑姑,专门给少奶奶管小丫头罢!”
祯娘怔了怔,不等她说什么,忽然外头有个动静打断了她。
“奶奶! 奶奶!少爷那边来信儿啦!”
第104章
“奶奶!奶奶!少爷那边来信儿啦!”
祯娘嚯地一下站起身, 只把旁的丫鬟也惊着了,倒是从没见过小姐这般失态。只是想到缘由, 却没有一个觉得不对的——这是打仗的丈夫来了讯息, 在家的老婆哪个不是心里着紧?
祯娘只见到了来报信的小厮, 一见他神色并不算慌乱, 反而有几分喜气,心里就放心了一半,至少人应是平安的。不过即使这样, 她心中还是有块石头没落地,紧声问道:“快快说来, 相公如今是个甚样情形?人到了哪儿,可是要回家了?”
那小厮也只是接了军中派人送来的信儿, 拣着自己知道地道:“禀告少奶奶,原是门外来了军爷带了家信过来!只与小的说少爷如今立了大功,不日就随着大军回来。至于别的, 就只说少爷没得什么大碍, 只受了一回流矢, 一点子擦伤!”
如今情势确实正好, 上一回流传到太原这边的军情明明白白, 打到蒙古王庭也只是时机问题而已。没人觉得后头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只是事情没有尘埃落定,大家不好为此欢庆罢了。
如今倒是好了, 本以为还要相持更久的,却没想到这样干脆利落——还以为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后人能有多硬的骨头, 没想到多年的贵族生活早就腐蚀了他们,与普通人贪生怕死贪恋权势也没什么两样。
朝廷不过是一纸明文,愿意延续这个家族的‘荣耀’,代价是从此以后成为朝廷豢养的宠物。这边的人就迫不及待了——没有一点犹豫,精心选择的几位候选人,也就是年纪不大,本来在黄金家族里无论如何也不能获得重视的那种,都立刻向着东方的京城下跪了。
这样的情势能有多复杂?再者说的明白一些,就是复杂和他们九边军士也没得什么勾连了,剩下的是朝廷派来的文官们的勾当。无论是与黄金家族谈判也要,确定今后如何控制帝国的北方也好,军士们只是听从而已。
于是理所当然的,所有人哪怕还没回来,都迫不及待地与家里报平安了。那些普通士兵,大都是是列了一个名单,只送到原来驻地告知地方掌管就是了,平安的、战死的都会知道。
像是周世泽这般的武官,那自然就是不一样的了。可以接着送军情回去的快马送上一封家信,到时候必定会有专人送到家里,好让家里家小放心。这样的特权没得什么让人意外的,从古至今就是这样。
祯娘得了讯息,心里只觉得欢喜的要不得,愣了一会儿,这才发觉自己是什么样子,一时反应不及来不及细想。然后又被周世泽受了流矢的的消息弄的心里一跳——就算说了没得大碍,她心里依旧是一沉。
然而她到底没说什么,是知道问这小厮也是没什么用,只是飞快道:“你说捎了家信回来?还不快快拿上来!”
一封薄薄的家信被呈了上来,至于丫鬟们机灵,与那小厮上茶果拿赏银什么的,祯娘再是注意不到,现如今她的心神全在这信上。
不知是不是有些前头的军情不能泄露,家信十分简单,一点也没涉及到军中经历,只寥寥几句话罢了。除了说自己如今万事都好,让祯娘等着他回家,就只有一句‘安好勿念’而已。
就是这一封不能更简单的家信,祯娘看了又看,确定是周世泽的笔迹才放下心来——能自己写信就算不错了,至少是真没什么大事。毕竟受了流矢可大可小,可能是一点擦伤,也可能就是要命。
小心翼翼地把家信放好在荷包里,祯娘吩咐道:“与厨房里去说,今日府里上下都加菜!又让大家都知道,少爷平平安安的,这些日子大家做的不错,再紧密几日,等到大军班师人回来,人人都多拿两个月的月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家里的一些仆人。祯娘就是平常再严厉,只要她在这些事上大方,她就是最好的主母——与之相对,再是仁爱宽和,实际上吝啬,打算一文钱做十文钱使的,底下人心里绝对是心怀不满。毕竟挡人发财如杀人父母么。
不只是祯娘家里满是欢庆,整个太原城知道消息的都欢喜起来。只除了那些家里要做白事的人家,哪个不是兴致正好!不说有什么军功有什么赏赐,只要人平安回来就是一项最大的好了!
也是知道了人平安,祯娘家的门户依旧看的严实,一些外出的交际却不避开了。一面是她终于有心思做这些,一面也是出于‘合群’的缘故。人家女眷这时候都是各家走动的,只你一个这样不同总归不大好。祯娘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知道妇人间的交情也是要好好经营的。
也是这些日子大家都松快了,竟是日日都有宴饮的样子——借口由头也好找,不是节气日就是赏花宴,不然亲友小聚也能拿的出手。于是每日祯娘身边一些丫鬟都要十分郑重替她抿头,戴花翠,到底是做客,家常不能出门呢。
这一日也没什么不同,只到了人家里,略说了几句话。就见到厅上铺下锦毡绣毯,有四个唱的,都到后边弹乐器,导引前行。一时之间麝兰叆叇,丝竹和鸣。
祯娘身穿五彩通袖罗袍,下着金枝线叶沙绿百花裙,腰里束着碧玉女带,腕上笼着金压袖。与主人家说了几句,就看到边上有宋二姐几个朝她招手,便微笑着辞了主人家,过去说话。
徐太太今日也打扮的好生隆重,胸前缨落缤纷,裙边环佩叮当,头上珠翠堆盈,鬓畔宝钗半卸,粉面宜贴翠花钿。上上下下看了祯娘道:“倒是少见你这样辉煌,不过你生的好,如何打扮都好,不一样的风韵。”
祯娘也看她,笑着道:“你也不是这般?总归这几日都是好事,家家谁不是喜气洋洋?按着这样打扮不会出错。不然一个不好就讨人不喜了,人家当你寻晦气呢!”
几个人坐下,自有使女新给送上香茶点心,祯娘喝了茶就听到赵太太与她道:“你倒是一个老实的,之前大家有个邀约你再不来,这时候就是谁请都到。你可知大家都怎么说你?”
祯娘倒还真不知道大家是怎么说的,她只觉得自己做的没有失礼的地方。之前好些人家家里都有亲人上战场,这样的情形谁能没心没肺?就是有哪个无心玩乐也没什么可说的罢?难道还有人因为这个心里不快?
赵太太笑着捂嘴,指了指大厅里几个祯娘似乎见过几面却不大熟的太太奶奶道:“现在大家都说周千户命忒好了一些,人都说最好命不过升官发财死老婆,落到周千户身上倒是比这个还好。”
说着她解释道:“你原来来的时候大家就晓得你出身好,身家丰厚,还生的是个美人,这让大家如何不羡?如今再多几条,打理生意是个一等一,还是这样‘守礼’的,难得难得。等到周千户回来,必定是要高升的,看看,竟是无一处不好的了。”
祯娘没得话说,竟是有些不懂意思,问道:“这又是什么哑谜?你说的守礼我总觉得有些不明白。哪家妇人不该是这样?我倒是知道有些奶奶太太有些作风不好,但也是一小撮罢了。”
赵太太捂着嘴笑起来,道:“我的周奶奶,到底是个少女嫩妇,还不懂事呢!你知道多少。那些不安于室的大都是生的有姿色的,或者家里十分强势的,不然谁有心性和胆子做这些。你如今两样占全了,却一点没沾,大家看稀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