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菱菱独自悄悄踱进沐家,这小贼竟连大门都没来得及关上,或者,她起了怜悯,他是个上有高堂下有妻小的生手,当偷儿纯为糊口?
若是这样,她会先跟他晓以大义给他点钱打发他走,并约束他不可再犯。
灯光由厨房中泄出,这下子菱菱更肯定那只是个饿着肚子的可怜家伙了,没有正常小偷儿会放过楼上保险柜而直接奔向冰箱的。
但她不能就此饶他,她至少得让他明白,擅人别人家里是犯法的!
“如果你肯放下手上东西离开,我会考虑不将你送到警局!”菱菱高举球棒缓缓踱入厨房。
“法律什么时候改的?”流理台上斜倚个伸展着长腿的男人,吊儿郎当地啃着手上的鸡腿,睇着菱菱眼中盈盈然全是笑“在自家厨房里吃东西也算犯法吗?”
玄思“哐啷”一声,菱菱扔下球棒朝男人飞身扑过去,她笑着抢过鸡腿啃了一口,不介意是否吃到对方口水,写了一夜稿子,真饿了!
“你怎会回来?”嘴巴塞了东西,她的声音略显含糊。
沐玄思伸手挥去满怀空气,方才她飞蛾似地扑来,害他以为将有温香暖玉送上,却原来他还比不过一只鸡腿!
他撇撇嘴,再由冰柜中取出一根烤鸡腿丢进微波炉里加热。
“干嘛不回来,刑期已满。”他静视着她,她亮亮的笑容总会莫名地牵动着他的心微微抽搐,在他以为已然淡了这种异样情绪时,阔别两年,却发现依旧。
“你退伍了”言谈之际,菱菱未曾冷落手中鸡腿,她用尚未沾上油渍的指头算了算“哇塞!真是两年了耶!没听沐伯伯提起倒没察觉。”
“男人自立自强,爸认为这是小事。”
“当”的一声,沐玄思自微波炉中取出油亮亮的鸡腿瞥了眼菱菱,果然见着她看见他刚出炉的鸡腿,瞳孔放大,他叹口气将鸡腿上那层油亮鸡皮撕下扔给她,那个模样倒像在打点狗儿似的,菱菱也不客气,接过来便塞人嘴里。
她向来爱吃烤过的皮,鸡皮、鸭皮、鹅皮,什么都成,只要是烤得酥脆脆的皮就成,也亏她,爱吃这种东西还能维持如此纤细的身段。
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记住这些琐碎事情,这个邻家女孩和他的姐姐沐采思同年,长他三岁,两家交谊笃厚,两人交情熟稔,只是他在部队当了两年兵,她却从未去探望他,或进贡些什么。
本来就是,他又不是她的男朋友!
玄思十九时,菱菱二十二,在当兵前比邻而居的三年里,两人算是彼此的感情顾问兼球伴,她的哥哥娶走他的姐姐,两人身边都没手足帮忙拿主意,加上两人都是外向爽朗的脾气,似乎是这样才哥儿们似地亲昵了起来,两人之间微妙情谊有些儿像手足,却又不尽相同,至少,在玄思心底的那份情愫,绝对不是对个姐姐该有的。
老妈原先要他叫她纪姐姐,他宁死不从,她的孩儿样,哪像个姐姐?
可该死的三年鸿沟硬是横在那里,菱菱表面上新潮,骨于里却古板,她不兴姐弟恋那套,更不认为一个比自己小的男人可以为自己带来什么保障。
两人学校都在北部,都住家里,偶尔夜半三更,她还留在他房里听他新买的cd,听他说女朋友们的荤笑话,她常会被他逗得吱吱咯咯颤笑,两边老人家听惯看惯也就不以为然了,两个孩子哥儿们似的交情是纯洁的。
“明天斗牛吧!好久没打篮球了。”沐玄思伸个懒腰想起后院篮球架,那是往日他与她最常玩乐的地方,明天该整理一下了,架子上似乎都结上蜘蛛网了。
“嘿!这位大哥!你是闲人,我可不是,明天星期五,要上班的。”菱菱舔吮着手指头看他,笑意盈盈梨涡深陷,浑然不觉自己无意识的动作有多诱人。
沐玄思突然觉得屋子里热了起来,他寻思着,明天本该是先去找盼柔的,那个等了他两年的女朋友,可现在,看着眼前吮着指头的女子,他似乎连盼柔的模样都记不起来了。
“又没让你一早就打球,打夜场的。”他说得漫不经心,其实很在意她的答案。
“接受!”菱菱“哐啷”一声将鸡骨扔进垃圾桶“得分!”她笑得得意“冲着你的鸡腿,舍命陪君子,不过,你得先让我五个球!”
“这两年里你毫无进步?”他嘲笑她。
“你不在,谁陪我打?”
“你的周子鑫呢?”他望着她“别跟我说你们已经分手了!”
“呸!呸!乌鸦嘴!”菱菱挥挥手去晦气“他是我的真命天子,这辈子我若嫁不成他,会孤独一世的!”
“你真信算命的话?”有关她二十岁时算命的事情,她身边的人全知道。
“事关一生幸福,怎能不信?”
“可那天,你又不是只遇到个周子鑫,”沐玄思笑着“那个躺在路边卖口香糖的男人,你怎不想想,搞不好是他也说不定!那天庙里万头攒动全是人,光男人怕不下上千个。”
“可那些人我后来都没再见过,”菱菱固执“显然他们都不是!”“再见过面就有可能了吗?”沐玄思眼神带笑“那天你在庙里不也首次和我相见?怎不见你奉我为真命天子?”
“你”菱菱笑岔了气,半天直不起腰“就别提你小我三岁的事了,光想起你三岁时的模样,我就没法子当你是个大男人,那天虽是我们长大后见的第一次面,却不是我这辈子见到你的第一面,算不得的!”
菱菱六岁那年玄思才三岁,纪、沐两家曾当了一年之久的邻居,也就是这样的机缘才造就了纪颐伦和沐采思这对佳偶。见菱菱笑,沐玄思也笑了,三岁时的事情,年代久远,他是毫无印象了,搜索枯肠就是想不起她六岁时的模样。“以我现在的英明神武,”玄思不在意“小时候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我还不想当保母呢!”菱菱轻哼“小时候的你爱哭得要命,成天抱着个奶瓶坐在门口哭着找妈妈!”不过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噙着笑身高几近一米九的男子实在很难和儿时那涎着鼻涕的小家伙连在一起,尤其服完兵役后的他,更臻成熟,完全脱去了原有的大男孩稚气,亮眼中满是睿智光采。
俊朗高额下,他高挺鼻梁直线延伸似地往下伸展,竟与菱菱偶像金城武有几丝酷似。
“问你个问题,”菱菱想起那困扰她整夜的问题,她踱近他抬起亮湛湛双眸,认真到不能再认真“什么叫‘情深缱绻’?举个例子吧!”
沐玄思浅笑摇头“你不该问我的,这问题你该问周子鑫,我只是个抱着奶瓶找妈的娃儿,这样的问题太过深奥,我只会回答几毫升的热水该配几匙的奶粉。”
“别那么会记仇嘛!”她腻着声,也不管双手的油腻,攀上他双手左右摇晃“我问过周子鑫了,他正忙着为被招牌打到的倒霉女人开刀,没时间理我。”
“他没时间理你,我也没时间理你,”沐玄思笑着闪过她的油手攻势,躲到厨房另一角,拎出一罐沙士配他的鸡腿“我快饿死了,饶了我吧!”
“不行!不答应!不同意!不允许!不可以!不接受!不要!”她笑着朝他伸手缠着他玩,两人闹惯了向来无所顾忌“不跟我说个明白,我就不放过你!”
沐玄思不理她,菱菱却不放手,绕了几圈,突然沙士“啪”地一声拨开,哗啦啦淋了两人一身,大笑声中,两人脸上身上又是鸡油又是沙士,脚底一滑,她跌到他身上,他身后抵着榉木流理台,身旁隔着窗棂,外面是亮柔柔的月娘,今夜该是十五吧!
一团满月,让人联想到狼人会化身为狼站在山巅嗷叫的那种慑人的饱满。
他突然闻到一股软软的甜香,不是来自窗外的夜来香,不是来自被扔在一旁乏人搭理的烤鸡腿,是一股自然而诱人的甜香,是来自她身上的香气。
那是以前她在他房里呆了一夜,两人推来滚去抢东西时,他常会闻到的香气。
分别两年之后再次相逢,他才明白他有多惦记这股香气,就是这味道扰得他始终无法对别的女子投入真心的吗?
以前的他只是个大男孩,经过这两年的洗礼,他已然是个男人,一个可以放胆追逐他想要的东西的男人。
对于这件事他知道得很清楚,他更清楚的是一她绝不清楚!
沐玄思突然感到一股饥馋,不是来自腹部,而是来自他身上属于男性的器官。
“看!”菱菱压根未觉他眼底簇然冒生的火焰,仍是一个劲儿地笑闹缠腻“你已经被我制伏了,快快臣服于我,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
“我不是早就臣服于你了吗?”他低下眸子,心底微有不屑,这女孩对他全心全意的信赖,他却对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至少目前不该有,他不想吓着她,再度抬起眸子时,沐玄思眼中恢复了清朗朗的光采。
“它的意思就是——相爱、相守不相离,年轻不懂事时,相爱的人片刻离不开彼此很容易,”他游目四移在被两人搞得凌乱的厨房里,叹口气“但到垂老之际,美貌不再、贫苦无告、百病交缠,情诗情书成了锅碗瓢盆,两副残老躯壳却仍愿相偎相依,不弃不离,为对方推轮椅、把屎把尿,全然无悔的奉献才够得上‘缱绻’两字!”
菱菱讶然望着眼前淡淡吐语的男子“玄思!你长大了!”她用力晃动着他的双肩,像只捡到骨头的流浪犬夸示着带满剩肉的战利品,又像是个欣喜于孩子已然长大懂事的老妈妈。
“很高兴你终于发现了这件事情!”他指指她依然压在他身上的柔软身躯“如果你想要的东西已然到手,还请移动尊驾身躯让小弟喘口气。”
“嫌我胖?”菱菱哼了声“沐玄思,你不想活了!”为示惩罚,她故意再度用力地压在他身上两次,她玩得开心,没发觉他的身子已因她的贴近略显僵硬。
“玩够了,我要回去赶稿,否则明天铁定会迟到!”菱菱立起身,笑着向他挥挥手“谢谢你的帮助!”
“希望”菱菱眼中泛着梦的神采“希望我和子鑫也能及早将感情升华到这种境界。”
刚出门,菱菱转回身睇着沐玄思“忘了告诉你!不管你长得再大,在我眼里,你永远是那拿着奶瓶找妈妈的小男生,退伍快乐!”
菱菱扬着笑旋风般离去,兀自斜倚流理台上的沐玄思啃了口已然冷却的烤鸡腿,突然胃口尽失。
“哐啷”一声,失宠的鸡腿直冲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