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没落,皇上唇前便被一指止住,胤禛低头一看,可不正是老八的手指。胤禩悄声说道,“是臣妾侍奉皇上不周,教管六宫不严,让皇上龙体微恙,臣妾理当受罚。”
说完,胤禩脱开了皇帝禁锢,和孙嬷嬷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便作势又要跪下。
孙嬷嬷适时开口道,“太后仁慈,顾念皇贵妃有恙在身,说着跪罚可免,不如入宝华殿诵经百日以完此罪。”
胤禩听了也不等皇上开口,率先伏身谢恩。
起身便拉住已是忍无可忍的皇帝,轻声唤了句,“皇上”,随即微微摇了摇头。
胤禛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怕里面的皇太后是压根管不到百日之后了。但贵为天子怎会低头,而如今连带着自己心尖上的人也是不能受半点委屈。
胤禩见状按住了皇上两臂,帖子胤禛耳畔道,“四哥别急,臣弟也当去那僻静的地方修养几日,求四哥成全。”
皇上盯着胤禩的眼睛看了半晌,开口道,“你可是还生我的气?”
胤禩很想给皇上丢一记眼刀,但此刻生生忍住,暧昧道,“四哥又没负我,我怎就生气了?臣弟只是想去清净地好生歇歇。”
皇上被他这话中之意唬得“哦”了一声,这才退了几分怒意。
见稳住了皇上,胤禩这才盈盈伏身道,“那臣妾告退了。”
见老八就这么走了,孙嬷嬷上前一步道,“皇上,可要进来看看太后娘娘。”
胤禛瞥了这老嬷嬷一眼,一负手便同样转身走了。
孙嬷嬷见皇上拂袖而去,反倒是松了几分气。今日皇贵妃来得仓促,幸而太后娘娘终日昏睡,不然这出戏也不知要如何上演。
孙嬷嬷一面想一面进了空无一人的内殿,探身看了看熟睡中的太后,心中怅然,只怕皇上今日这一走,这对大清朝最尊贵的母子便再难相见了。
孙嬷嬷为太后掖了掖被角,又掩上了帷帐。心中暗道:太后已是大势将去,却不知宫外的主子是打了什么主意。只命她与皇贵妃传话帮衬,主子的话说得不能再明确,那是要让她这老奴以储秀宫那位马首是瞻的意思。
这亲小叔子与皇兄贵嫂之间暗通款曲,古往今来绝无美事。孙嬷嬷自知乃是一介奴仆,唯有忠心,该办的事不能偏差毫厘,而不该问的事自然也是绝口不提。
皇上自然是随着胤禩回到储秀宫,见方若只收拾了几件单薄衣物,便摆手道,“你主子堂堂皇贵妃,怎可如此寒酸。去,多收拾些衣服物什,这皇贵妃的用度,是不能减的。”
方若听了,屈身领命。这才又命碧云和刘云贵进来,整整捯饬出两箱子的衣物细软,连秋冬时节用的棉衣大氅都带上了。
胤禩冷眼看着,心道:四哥真是大方,让弟弟包了这么些路费。但嘴上却是劝道,“够用了,够用了。四哥,臣弟是去受罚的,哪里能如此铺张。”
胤禛却还是气他方才忍气吞声,意欲反悔道,“不如先让奴才们过去打扫,你过几日再住过去。”皇上心里想的明白,拖一天是一天,指不定明日太后就殁了。
胤禩白了他一眼道,“前年的雨花阁已经拾到得不错了,臣弟不过是照原样去住几天,四哥何必置气。”胤禩见皇上皱眉,生怕他食言而肥,于是轻声道,“皇上又不是不能去雨花阁。”
胤禛一听,眼前一亮,是呀,当初朕的弘昊可不就是在雨花阁得的,兴许是个宝地。刚要说:朕今晚就陪你去。
便见胤禩一冷脸,“皇上好歹抻几日。”
就老四那心猿意马的表情一出,胤禩立马读懂了七八分,哪里会给他开口的余地,于是颇为不自在的扭开头,嘟囔道,“臣弟身上的伤还疼着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皇上也确实无话可说,拉着胤禩和自己用了膳,才派苏培盛陪着送过去。
皇上心里想着,至多三天,朕只给老八三天清净。
漏夜更深,胤禩终又回到了雨花阁。
虽有养心殿的奴才过来快手打扫一番,但在这初夏之际还是难得的清净萧条。
胤禩坐在阁楼上照例四目远眺,正巧看到宝华殿那院里还亮着一间厢房。
见胤禩眼神所及的位置,方若会意答道,“主子可还记得当初的祺贵人。”
胤禩轻轻点了点头,“原来是她。”
“皇上不待见她,奴才们自然也刻薄她,如今呀,这偌大的一处宝华殿,就她一个曾经养尊处优的小主值夜。”方若摇头叹道,“这紫禁城呀,光鲜荣华,总是一时的。”
胤禩见方若神色黯然,便换上一笑,安慰道,“往后,你我便离了这地界,得一世的自在。”
方若听了频频点头,却又皱眉道,“主子,这宝华殿内要不要清一清呀?”
胤禩明白她的真意,这瓜尔佳氏毕竟不是一般的奴才,胤禩沉吟片刻道,“佛门清净地,就不要再提此事了。”四哥的妃嫔本与己无碍,这紫禁城内香消玉殒的芳魂还少么。
胤禩以前只向往着成为此处此地的主人,但如今深处其中,才发现不仅前朝庙堂争名逐利、血雨腥风,即便是这佳丽万千的姹紫嫣红之地亦是累累白骨。想想如今的太后,想想当初的母妃,这群蛰伏在皇子阿哥背后的妃嫔,哪一个不是殚精竭虑、如履薄冰。
胤禩忽地讪笑出声,想他当年那单薄的后院,悍妻独子,只怕他这命盘之中还真真没这个道行吧。
“安置了吧。”胤禩起身,看了看外间侍立着的碧云,这丫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眼中虽有懵懂,但却已并非孩童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