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直起身,瞧了跪在地上的胤禩半晌,最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这一夜,胤禩在养心殿的西配殿里住着,并未得皇帝宣召。
而第二日,皇后这盘棋虽然未到效果,但影响还是甚广。虽钦天监再无人敢妄议“虚日鼠值日”之象,但却还是有三本言官死谏的奏本放在御案之上。
直至第三日,多巴再度呈上密奏,除了简述了修路救灾的情况外,最重要的便是塞思黑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混在驻军里的粘杆处探子只找到了一件染血的裘袍。胤禛将奏折前后看了两遍,想了好几种老九的去处和下场,但却无一可以落实。
而后宫诸位妃嫔小主虽对星象一事略有耳闻,但有皇帝维护,众人也只能静观其变,任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嚼舌根子。
只是令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是,第四日皇帝下旨命廉嫔除去华服红妆,移居雨花阁,于宝华殿修行。
这一道谕旨,让皇后错愕良久。这结果可以说是天从人愿,但乌喇那拉氏想起皇帝那日的怒火中烧与百般维护,就觉得这成果来的太不明不白了些。
当胤禩由方若扶着进了雨花阁宫院后,苏培盛很快就带着碧云和宛若二人到了。
“廉主子,皇上怕您在这住不惯,便命奴才将碧云宛若叫来继续服侍您。”苏培盛也是难以揣度这位主子的心思,但皇上那边虽似无情但句句嘱咐都带着深情呢。
胤禩谢过苏公公,却见苏培盛还不走,这才继续问道,“苏公公可还有其他事项要交待?”
苏培盛思踱片刻,才又堆笑说道,“倒是没别的事。只是皇上方才吩咐过奴才,如若廉主子问起皇上,就让奴才复述一句‘他何时想回来让苏培盛带个话就成’。”
胤禩明白,既然自己没有问起皇上如何,苏培盛本是不该说这句的。但殊不知这才是苏培盛这个奴才的老道精鬼之处。
苏培盛想着,若是因为他没说这句,而让主子和皇帝之间有了嫌隙,日久天长,若是皇上忘了这人也就罢了,若是再度想起来,难保不怪他这个传话办事的奴才没表对意思。
更何况以苏培盛在宫中行走多年的嗅觉,只怕皇上心里是断然放不下这位主子的。
苏培盛传完话便退下了,雨花阁内除了三位贴身伺候胤禩的奴婢,便再没有往昔那般烧水炖汤的宫人。幸而这地方像是老早就被人收拾过的,屋内一应用品都是新的。主仆几人也极快的便安置下来。
这雨花阁台倒是紫禁城中一处与众不同的所在,阁楼式的建筑,胤禩只需坐在二层窗前便能将整个庭院尽收眼底。若再稍稍抬眼远眺,便能通过南北开窗将西南侧的寿康宫,和北面的宝华殿看个清楚。
胤禩看着宛若穿过院子,进了侧厢一排小房,知道她是去弄些热水吃食。这才开口问了方若,“宝华殿这会可有人?”
方若停下手里正收整的东西,答道,“原是太后常去宝华殿礼佛,但如今太后病着,倒是惠嫔娘娘每日都会去宝华殿念经祈福。”
胤禩点了点头,他心知太后看重惠嫔,惠嫔也是个难得的孝女。今日被发配到这僻静之处,倒是有了不少便捷。
胤禩也不再等,而是带着方若一路去了宝华殿。如今廉嫔乃是奉旨修行,任是谁也不能拦着他的。
☆、第四十七章巧度陈仓
宝华殿位于雨花阁北侧的昭福门内,只有一道院墙之隔,正殿佛堂内供奉着金胎释迦牟尼佛像一尊。大清入关定鼎中原后,历代皇帝每年都要数次到这里拈香引礼。皇太后与皇后也时常至此诵经礼佛,以虔诚之心期盼大清国祚绵延。
但这段时日太后身体抱恙、缠绵病榻,于是这宝华殿内比往常还要静谧几分。胤禩将碧云放在殿门外守候,只带着方若进内,刚在正殿内诵读了两页经书,便听见外间有脚步传来。
来者乃是意料之中的人,因而胤禩起身相迎,笑道,“惠嫔安好,多日不见惠嫔风采如旧。”
沈眉庄一进院门便瞧见碧云那丫头在正殿门口候着,心里便知晓定然是奉旨修行的廉嫔在此。于是也不惊讶,略略颔首道,“廉嫔安好,久不见妹妹,今日一见,到觉得气色尚佳。”沈眉庄自圆明园假孕一案过后便远离了宫廷尘嚣,以沈氏之心看来廉嫔今日虽失了万千恩荣,但却能换来一派清和,难说不是因祸得福了。
既然胤禩今日一行是刻意要见惠嫔,又怎会算不清沈眉庄的心思。于是面目含笑,一改往日称谓,也用起了妃嫔间姐姐妹妹的称呼,颇为热络道,“眉姐姐说得正是,自入宫以来我便病痛不断,兴许在这清净之地修生养性,反倒得了超脱。”
“妹妹向来最得帝宠,切勿灰心,只怕皇上是忘不了妹妹的。”沈眉庄说的可并非恭维之话,而是发自肺腑。
昨日皇帝才下了旨,今日廉嫔刚刚入主雨花阁。这宝华殿内便是一夜之间洒扫腾挪、陈设换新,就连以往太后日日前来礼佛,皇帝都没费过这等心思。沈眉庄陪伴于太后身侧多日,仅需入殿一目扫看,便对皇帝这份情有独钟心知肚明了。
胤禩微微含笑,做出一副被惠嫔宽慰到的样子。佛堂清净之地不宜多做攀谈,两位主子寒暄过后,便各自于蒲团上跪了,祝祷起来。
直至掌灯时分,两人才起身,胤禩与沈眉庄同出了昭福门,这才一路倾谈起来。
“原本应请眉姐姐到阁台上坐坐,只是一来今夜晚了,二来如今我乃是不详之身,并不敢牵连他人。”胤禩陪着惠嫔绕过了雨花阁往春华门去,口中问道,“只是敢问姐姐一句,太后她老人家的病情,可有缓和了?”
沈眉庄哪里听不出廉嫔口中略显消沉之意,便有意劝道,“妹妹可别提这‘不详’二字,连皇上、皇后都未曾说过,妹妹怎可自怨自艾。如今太后的病虽有好转迹象,只是病情反反复复,怕是还要再调养些时日。待太后大好了,皇上定然会接妹妹回去的。”
胤禩闻言心中一笑,这沈家淑媛倒是一个实心实意的人,幸而她投了太后这么一个靠山,不然以这性情只怕难于深宫立足。但事到如今,沈眉庄这人却是他最为适合的帮衬。
于是胤禩哀叹道,“说了怕姐姐笑话,皇上前段时日还对似卿许诺,待封妃之后可宣召母亲进宫相聚,没想到转眼间便成了今日境况。”
沈眉庄心中同是一寒,没想到皇上不仅对她这可有可无之人薄情冷性,原来对这看似钟爱的女子也是一样反复无常,于是这同命相怜之情,油然而生。
胤禩就着刚点起的宫灯往前走着,根本无需去看惠嫔的表情,便知道她定然是感同身受了。于是继续道,“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儿,如今离家三载,难以相见,不知家中光景如何……”说着便喉头一梗,以帕拭泪。
沈氏毕竟出身高门大户,虽亲人不得相见,但家里人的日子是不会差到哪去的。但见瓜尔佳氏哽咽掩面,不由想起廉嫔家中只有这一独女,只怕日子艰难不少,于是便更添加了几分同情。继而喟叹道,“你这又何必,身子本就不好,想多了又要伤身。别说是你我,就连太后也不是想见谁就能见谁的。”
胤禩用帕子掩着嘴,将嘴角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的遮住,柔声答道,“姐姐说得极是,贵为圣母,太后能见皇上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又何况你我。”
沈眉庄却是摇头蹙眉,叹息道,“太后想见的人又何止是皇上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