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院判心觉不妙,廉贵人本就身骨羸弱,怕是要撑不住了,于是向皇帝一跪,“臣正欲为廉贵人下针,以温经散寒、行气通络,只是……”
“只是什么?要下针就快下。”胤禛瞥了叶士生一眼急道。
叶院判已是一头薄汗,见皇帝急切神态,便知这位小主乃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但若下针之后毫无见效,只怕皇帝盛怒必不会轻饶自己,于是惶恐道,“只是廉贵人积寒侵体,久病沉疴,能不能醒过来,全看造化。”
皇上闻言,神情仿佛瞬间凝住,他直勾勾的看向床榻之上已近弥留的面颊,执起胤禩冰冷冷的手掌缓缓坐下,恍如前世悲剧近在眉睫。
那一世,皇帝并不曾见过罪臣遗体,胤禛也从不许自己想象这个场景。而这一世,这一切,却如此真切地摆在眼前。
“朕不许你死。”低旋的哽咽从皇帝颤抖的喉头一字一字挤出。
只有站在床头的沈贵人微微抬头,窥见了皇帝脸上湿润的痕迹。
叶院判并不敢抬头去看皇上面色,只得绷紧了筋骨为廉贵人施针,整个储秀宫顿时鸦雀无声。
一个时辰过去,叶院判将金针收回囊中,这才用袖子抹了抹汗,向后退了一步再次向皇帝跪拜,“老臣已经尽力施针,今夜便是关键。”
皇上摆了摆手让叶士生下去,坐在塌边又是半晌无言,直到外间禀报刘太医到了。
刘太医在皇上期盼的目光下为廉贵人请了脉,最终得出的结论与叶院判如出一辙,医者已尽人事,往后就要听凭天命了。
而此时华妃姗姗而来,刚进了内寝殿就看见皇上颓然坐在廉贵人床边。
华妃本是等着太医诊看完毕,来请皇上到翊坤宫歇息的,但见屋中气氛迥然,多年经验登时驱使着年氏改了话头,一脸焦急道,“怎的臣妾才走了没一会,廉妹妹就出了这档子事,臣妾今个真不该张罗着赏什么鱼。”一面说着,一面已经红了眼眶,往皇上脚边一跪,自责道,“求皇上降罪。”
皇帝这才把目光从胤禩身上移开,盯着年世兰端详半晌,把华妃看得脊背发凉。华妃心道,皇上总不会真的责罚自己,毕竟这事怎么轮都有丽嫔、曹贵人、沈贵人在事发当场。但皇上此时此刻面露寒光,却是华妃此生前所未见的冰寒冷绝。
胤禛把胤禩的手塞回锦被里,也不叫华妃起来,直接绕开她来到明间。见丽嫔与曹贵人还跪得笔直,这才回身指了指沈眉庄,“你说,怎么回事。”
皇上的声音极为低沉,但却隐含着雷霆万钧之势,沈贵人赶紧行至明间,在皇上跟前伏身谨慎道,“回皇上,臣妾看见,丽嫔娘娘拉扯廉贵人,待廉贵人失了重心时松了手,才令廉贵人坠入池中。”
曹琴默一听,沈眉庄这说辞几乎就是明指丽嫔故意为之,原本想好的推脱之词在心中打了一个转,再难出口。而丽嫔却一个激灵,直起身子自辩道,“皇上,臣妾冤枉,臣妾是想去扶廉贵人,却不想他一个没站稳栽了下去,此乃是无心之失呀,请皇上明察。”
碧云听见丽嫔强辩,以膝抢地,一路跪蹭过来,哭道,“求皇做主,奴婢眼见着丽嫔娘娘强拉我家主人,那面目可怖极了,活脱脱要吃人一般。”
“胡说!”丽嫔此刻已经抖如筛糠,爬到皇帝脚边,“皇上明鉴,那宫女远远在亭边站着,哪里看得清楚,分明诽谤。臣妾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行此等作为?臣妾与廉贵人素来无仇无怨,臣妾冤枉呀。”
而就在此时,方若也从内寝出来,跪向皇上禀明,“回皇上,奴婢于晚膳时在近前伺候,亲耳听见丽嫔娘娘恶语相向,讥讽主人不领华妃娘娘提携之情。廉贵人受不住此等离间,便回了几句,只怕是丽嫔娘娘心存怨怼,才会出此毒手。皇上若不信大可问华妃娘娘呀。”
华妃此刻已经起身,听了方若之言便知丽嫔这次是折损定了。还没等她开口撇清干系,已经听见皇上发话,“丽嫔色厉内荏、戕害妃嫔,撸去封号,贬为罪籍,关进慎刑司听朕发落。”
丽嫔听了顿时如遭雷击哭喊道,“皇上恕罪,皇上开恩呢。”随后看见华妃站在內间便求救道,“华妃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皇帝见丽嫔意欲往屋里爬,怕她惊扰到胤禩,朝苏培盛一摆手,命有三四内侍进来将丽嫔拖了出去。
皇上转身看了看面露惊慌的华妃,冷冷问道,“丽嫔自王府时便在你院里,如今她犯下如此罪孽,要如何罚她?”
华妃在皇帝如猎鹰般的注视下暗暗吞了口水,她从未见识过皇帝如此雷霆震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调道,“就赐她白绫自缢吧。”
胤禛摇了摇头,眯起眼,瞅着华妃问道,“朕听闻爱妃曾罚过夏氏常在,那法子叫什么来着?”
华妃哪里敢在皇帝面前展露凶残手段,顿时语塞难言。
皇帝见华妃不说话,侧身瞥了一眼苏培盛,苏培盛赶紧凑到皇帝身边,“回皇上,乃是一丈红。”
胤禛斜了斜眼问道,目色阴沉,“何谓一丈红?”
苏培盛赶紧伏身回道,“取两寸厚五尺长的板子责打女犯腰下,打到筋骨皆断,血肉模糊为止,远远看去,鲜红一片,故曰一丈红。”
胤禛点头道,“就赐罪妇一丈红,由华妃替朕监看。”言毕皇帝回道床边坐下,挥手屏退一干人等,命叶士生与刘裕铎在外院里随时候命,屋里只留了方若听用。
华妃领着其余妃嫔无声无息地离了储秀宫后,只得由苏培盛引着一路到了慎刑司,亲眼看着丽嫔身受杖刑。
华妃虽痛恨丽嫔鲁莽愚蠢,但毕竟是自年轻时就伴在同院的姐妹,也是她于这深宫中为数不多的拥趸。但此刻华妃只能眼睁睁目睹丽嫔断筋截脉,听着她声声哀嚎,瞬时间人不成人、鬼亦非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年世兰紧握锦帕,顿觉禁宫阴冷犹如地狱。
杖刑打足了一个时辰,行刑的内侍才停了手。华妃转头要走,却被苏培盛请住,“华妃娘娘,皇上命娘娘监看,罪妇尚未咽气,娘娘怎能先行离开呐。”
华妃深深叹了口气,深知这便是皇帝真意。想年世兰自幼入府,曾也有过天真烂漫的岁月,但深院幽居,只为留住夫君宠爱,如今已蜕变成这般明艳动人却毒狠霸道的宠妃。年氏头一次明白了,皇帝对自己桩桩件件心明眼亮,那份她一直想霸住的垂青只怕比着深宫冷月还要遥不可及。
华妃看着那匍匐在地上苟延馋喘的丽嫔,曾经美貌鲜活的一宫妃嫔已是污红不堪,在这洒了一地的温热血泊中扭动着身子,不出一刻,便再没了动静。
☆、第二十五章幻梦之间
胤禩直挺挺的躺在床榻之上,毫无生息。皇帝盯着他苍白的面颜,只觉得心也渐渐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