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过分长了,趾甲倒是长得恰到好处,只是颜色有一点淡,不仔细看,脚趾头上好像是没有趾甲、只有肉的,仔细看,却是没有肉、只有趾甲。
我迟钝地望着镜中的自己,这份迟钝经过镜子的反射,变成了极符合大唐宫廷气质的慵懒,像是母亲晨起时半睁眼看人的模样。我容貌中原本像父亲的部分似乎更不起眼了,像母亲的部分却越来越显著,好像母亲的基因是如此强势,连在儿女的样貌这件事上都要和父亲一争高下一样。
血肉之躯。
我想起了这个词。很久以前,看到有谁写过这样一个句子——“这个夏天,某某某发现了自己的血肉之躯”。
那时并不曾理解这个句子,然而再次从孩童长成少女,我却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妙处,那种清晰的,自青涩而至成熟的变化已经悄然发生,昭示着我的血肉之躯的成型。诚然,我还没有连绵起伏的山脉,可胸廓已经有了精致的形状,美丽犹如初绽之花朵,我的心脏未必很强壮,却已经开始习惯去负荷一整个人的重量,我的手脚都很细长,虽然现在还柔弱无力,可是只要勤加练习,终有一日会精干强壮。童年的日子如同李睿清亮的嗓音一般一去不能复返,正如已经发酵成酿的青梅酒,永无再回到枝头之可能。
第章青梅(二)
“裴娘子来了。”门口的侍儿这样报了一句,崔明德本拟落下的棋子便在半空停了片刻,修长的手指紧紧地将黑子一夹,令这小小棋子在空中转了小半圈才落在棋盘上。
“不见。”崔明德冷淡地回答,不出意外地看见独孤绍掀开竹帘踏进门来,一入内便哆嗦了一下,伸手向崔明德的侍儿要衣裳,侍儿们却都垂着手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你的人同你一样,无趣。”独孤绍嘟囔了一句,自顾自地将崔明德放在榻上的一条褐色帔子捡起,裹在身上,转头便斜坐到崔明德对面,侧身看了看棋盘,指着一角道:“这里?”
崔明德瞥了她一眼:“有话快说。”
独孤绍笑道:“没话就不能来这里么?”
崔明德笑了下,拈起一子摆在独孤绍指的地方,再拈起黑子在附近一放,恰成一条死路,她捧着起边上的茶碗慢慢啜一口,温热的茶水瞬间消解了久坐引致的凉意。
侍儿们恭敬地上前收拾起了残局,又有人打水投巾地服侍崔明德洗手洗脸。
独孤绍见了这主仆一心的送客举动,嘟囔道:“以前你可没这么讨厌。”
崔明德不以为然地看她,眼睛朝门外一看,便有侍女客客气气地要上前请独孤绍出去,独孤绍忙道:“有好几人上书弹劾上阳宫修得过于壮丽。”
她开了口,几个侍女便都对看一眼,乖觉地退了出去,独孤绍便在榻上转了身,盘腿坐定,等崔明德的回话。
崔明德不置可否:“是么?”
独孤绍道:“其中三位都起自寒微,因天后陛下赏识,才破例拔擢,如今分列殿中侍御史、著作郎和弘文学士之职。”
崔明德挑了挑眉:“既是深受国恩,自该忠勇直谏、殒身不恤。何况规劝天子,本是御史之责。”
独孤绍笑了笑,道:“巧得很,还有位侍御史,狄仁杰狄府君,也上了一封书,弹劾将作监导君王为奢泰,请二圣严惩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