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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升的朝阳驱散潜伏在深巷中的阴影,林梦泽被强光照得有些意识恍惚,他逡巡着街道,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
原地踌躇了不知多久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真实身份。身为卧底的他此刻刚获得片刻自由,准备去汇报情况。
要汇报什么来着……?
林梦泽突然感到一阵头疼,他闭上眼,敲敲太阳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再睁开眼,黎明竟已经降临,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充斥着人群,人们表情从容,欢声笑语,谈论着无关紧要的娱乐新闻。欢乐的空气将林梦泽包裹,让他头疼不止。太阳太晒,人也太多,究竟有什么好笑的?林梦泽的心情逐渐烦躁,他皱着眉,朝不远处的阴影走去,试图摆脱让人燥热的情绪。
“你要去哪?”
一个男人的声音和一只手拉住了林梦泽。仿佛被迎头泼了一盆冰水,林梦泽的血液仿佛坠入冰点,他浑身发凉,浑身的关节都僵持住无法动弹。
“顾念,你要去哪?带上我一起吧!”
“我……”林梦泽依旧背对着声音,他不敢回头,“不行,我不能带着你。”
“我一定会帮上忙的!”
“不行就是不行。”林梦泽态度坚决,甩开男人的手。
男人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没你那么优秀,但局里让我辅助你,我……”
“我不需要你的辅助。”
“你怕我拖后腿是吗?”
有个声音在林梦泽脑海中咆哮,大吼着让他转过身,好好面对声音的主人,跟他说话,挽回他,给他个拥抱,做一个称职的朋友,就像以前一样……快,现在去做的话还来得及,一切都还不晚!
“是。”
但林梦泽依旧残忍地拒绝了,他不再久留,兀自前行,城市的阴影将他包裹。
林梦泽向前漫步,街景快速变幻,白昼转瞬化作黑夜。斑斓的夜景,熙攘繁华的人群,然而林梦泽却孤独,迷茫,像流浪猫一样在城市的狭缝中生存。不知为何,他浑身是血,衣服被染成绛红,他低头看着自己,大脑一片空白,注视着前方,感觉自己不该在这里徘徊,但又不知道该去哪,该如何离开。
这时,有人从后方走来,呼唤林梦泽的名字,声音与白昼时的男人相同。
“顾念,我听说你的队友都……唉,希望你节哀……”
林梦泽没有回应,并非不愿回答,而是压根没听清男人在说什么。枪响在耳畔回荡,震碎耳膜,虎口仿佛刚开过枪一样隐隐作痛。
“别担心,还有我在,我会帮你!”
“别管我……”
“你说什么?”
“我说,别管我!”
林梦泽大吼出声,他再一次甩开男人,拒绝了帮助,独自一人继续漫步于黑夜之中。
他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很久,走到四肢发软,但四周还是一片黑夜。天空上,月亮正在融化,铺成一块发光的绸缎布面,天空被完全笼罩,如极昼般亮得刺眼。这种怪异的现象让林梦泽浑身发颤,分明如此明亮,却感觉比暗夜还要压抑、可怖。
这份诡异让林梦泽忍不住开始奔跑,才刚迈出去两步,他就再次被人从身后抓住。抓住他的手是冰凉的,同时还有黏滑的液体触感。林梦泽依旧不敢回头,脑海里有个嘶哑而熟悉的声音在轻声说话,他无法分辨声音在说什么,只能听到音调温和,却锐利得像是要撕碎他的灵魂。
他想要挣脱,那只手却像枷锁般将他死死钳住。
“快放开我……”
“顾念,你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
仿佛有什么操纵着林梦泽,让他失去了对舌头和咽喉的掌控权。他正如提线木偶那样,无法反抗既定的剧本,一次次用冷漠的词句回应对方:“不能,规矩就是规矩,我很忙。”
无人应答,大约过了几秒钟,那只手毫无征兆地松开了,林梦泽隐约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随后陡然消失,换成一阵呼啸的风声。他想要放松,想要离开,心脏却仿佛被刺穿一般生疼,疼得他几乎要疯掉。终于他还是转过身,原本平坦的街道从中间断开,如同深谷横亘在眼前,而他的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他走到深谷边缘,逼迫自己低头向下望。在浓密的黑暗中心,一朵血色的花在模糊的血肉中兀自绽放,花蕊部分是一颗男人的头。他瞪着眼,与悬崖上方的林梦泽四目相对。
“顾念,都怪你。”
“都怪你。”
林梦泽简直要惊叫出声来,嗓子却似乎被谁掐住了。转身要跑,泥土里却伸出了无数只沾满血污泥浆的手,一把拉住了他的脚腕。死亡的恶臭直扑鼻端,瞬间失却了平衡,栽倒在血海汪洋之中。
他在下陷。
地狱没有尽头。
林梦泽从噩梦中猛然醒来,四肢酸痛,眼皮沉重,心跳仿佛擂鼓。他竭尽全身力气抬起手臂,手被人一把握住,暖暖地攥紧。
“怎么了?做噩梦了
', ' ')('吗?”不知何时,叶辰也已经醒来,满脸关切地注视着林梦泽。
“没事……”林梦泽哑声道,他想笑笑,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现在几点了?”
叶辰看了眼手机:“刚过4点,要继续睡吗?”
“嗯……”
林梦泽点点头,装出一副在酣睡的模样,然而根本睡不着。只要闭上眼,地狱便会重新浮现,那双眼睛也会再次挣开,在稀烂的血肉中凝视着他。
叶辰当然也察觉到了林梦泽的异常,但他破天荒地的没有多嘴,轻抚着他的后背,嘴里哼唱着跑调的小曲。两人就这样闭眼装睡到天亮,彼此心知肚明。朝阳初升,闹钟都没响,叶辰就爬起来。他跟林梦泽撒谎说今天早上要开会,早早便跑去了公司,临走前还给林梦泽煮了个鸡蛋,热了些牛奶。
“不想躺着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别饿着。”
他直率告诉了林梦泽,自己知道他在装睡,却没告诉他,自己听见陷入噩梦的他在无意识中说出了一个名字。
冯天。
叶辰从未听到过这个名字,他是谁?
自和林梦泽交往以来,叶辰也开始接触一些心理学相关的知识,其中了解最多的就是梦境。人的潜意识会投射在梦中,尤其林梦泽这种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人,梦里的信息会跟他曾经的经历有直接联系。
虽然只是一个出现在梦呓中的名字,但于情于理,叶辰认为自己都该引起重视。
时间还太早,还远未到正常上班时间,市局里静悄悄的一片,就连往常需要排队查资料的档案室都空无一人。叶辰抱着笔记本进入档案室,顺手带上门,把自己关在这间载满了古旧记忆的房间里。
叶辰不知道冯天是谁,但既然和林梦泽认识,说明肯定和之前的案子有关。于是他把和两年前所有的卷宗都翻出来,从参与人员、热心群众、受害者,再到涉案人员,悉数看下来,却全然没有找到这个陌生的名字。
这两个字仿佛从未存在过,叶辰寻而未果吗,突然觉得自己愚蠢可笑,什么都不知道就扑到资料室乱找,如果是他耳背听错了怎么办?还不如直接问比较好。
朝阳升起,橘红色的日光盖过了档案室内淡薄的白炽灯,虽然没有温度,依旧缓解了冬日清晨的严寒。叶辰望着窗外打哈欠,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该回办公室报到了。他抱起资料,按照年份依次放回原位,正准备离开,眼角余光扫到同层书柜的角落,那里静悄悄躺着一叠纸,不是卷宗记录,而是同年份的报纸整理。
鬼使神差,叶辰把手伸向角落,从呛鼻的灰尘中把报纸全部取出来,又回到桌边开始翻阅。报纸质地柔软,堆积数年后更是老化,除了风尘仆仆的气息,还有一种腐朽的气味,宛如翻阅沉淀在河底的泥沙。
叶辰漫步在细小的黑字中,仔细翻看,试图寻找到名字主人的蛛丝马迹。幸运的是,这次他成功了。
两年前的9月1日,距离成功破获贩毒案件前26天,一则看似不起眼的社会新闻却吸引了叶辰的注意。当天晚上9点前后,有人从一家名为斑斓的会所顶层跳楼,当场死亡,现场留有遗书,排除他杀可能性。
这名跳楼自杀的死者,姓冯。
巧合吗?叶辰陷入沉思:如果是巧合也太巧了……不过这个事发地点,如果没记错的话,两年前警方在斑斓会所破获了一起贩毒案件,也是通过这次才掌握了核心证据。并且,林梦泽之前也曾证明说自己在会所附近见到了温学彬。
跳楼死亡的冯姓男子,毒贩的老巢,林梦泽的梦呓,这之间真的没有联系吗?
叶辰不是脑力派,光凭这些散沙般的线索得不出结论,他蹙眉游走在迷茫的沙海中,突然在细沙中看到一个发光的亮点。他猛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打开一个已经一万年没有看过的聊天群组。
那是他曾就读的警校的学生自发通知群,里面经常分享一些无用的豆知识,省钱小窍门和寻物启事。叶辰的关注点当然不是这些垃圾信息,他直接点进群组相册,加密文档里有每届毕业生的合影和姓名,只要不是像林梦泽这种特殊情况,势必会留下姓名。
叶辰一年一年找下来,终于在自己毕业那年的4年前,找到了最后一块拼图。
冯天,20XX年毕业,后就职于青山市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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