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脚边是什么时,她瞪大双眸, 瞳孔微缩,身子僵了一下,好半晌,才慢慢俯下身,用手摸了摸冰凉柔嫩的绿草。
是一地的清露草。
清露草很冰,摸上去, 像谢清欢的手一样。
江念蹲在地上, 苦海仇深地望着这一地清露草,不可置信地皱紧眉。清露草是青鸾濒死时滴血所化, 这么多清露草……那只青鸾,已经死了吗?
救她的、为她再来人间的青鸾,已经死了吗?
江念眼前一暗,低着头, 见潭水中一抹血色漫开。她慢慢抬起头, 深黑的潭水中, 立着一个形销骨立的青年。
他被锁链囚住手脚, 锁链上的尖刺穿透他的血肉,鲜血滴滴答答落入水中。
江念喃喃:“神君?”
神君已经不是初见时姿容如画、风华无双的模样。他极为凄惨狼狈,染血的黑发湿漉漉垂在两侧,脸色惨白如雪,定定望着江念。
江念踏入寒潭中,慢慢走近,看清他身上青袍破损,惨白的手腕脚踝,有交错的剑痕。
不知为何,她脑中冒出支离破碎这四个字。
当她抬起手,想把人拉起来时,青年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见,她一回头,便见他倒在岸边,流出的血化作清露草,脸上呈现灰白濒死之相。
江念明白了,这是她的心魔。
她疑惑地皱起眉,心想,自己和青鸾也没多熟吧?原来以为心魔会是师父、或是师兄、或是她自己,结果居然在看到清露草的瞬间,瞬间生了修士闻之色变的心魔。
但是心魔也没有像传说中那样,诅咒她、伤害她,扰她修行。他只是一身是血,站在不远处,深黑眼眸静静凝视着她。
江念也不像其他人生心魔时那样满腔怨恨,而是站在水中,心中涌上淡淡的惆怅与无奈。寒潭冰冷刺骨,她恍若未觉,只是与青年对视,想了半晌,才明白过来。
她能接受师父到了寿数后,从容面对死亡;
却不能接受,一生渡世的青鸾,这样不甘而绝望地死在阴暗角落,支离破碎,无人知晓。
她轻轻问:“这就是你放弃飞升、想要拯救的人间吗?”
“这就是人间所谓的,道义吗?”
青年没有回答,心魔自然也不会回答。
一滴水掉在寒潭中,发出滴答清脆声响。
江念明白,自己的道心乱了。
她确认心魔不会伤害她后,就跳到岸边,望着一地清露草,自言自语:“听说这草能治百病,要不打包带点回去吧?”
她抬起眸,问:“你不介意吧?”
心魔依旧沉默着。
江念心想,他一定不会介意的,神君这么温柔的性子,愿意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醒来,将自己陷于死地,自然不会介意她再采一点清露草。
可他不知道,人的心向来坏得很,比如他从前救过的小孩,现在不仅不想着帮他报仇,反而蹲在地上,兴致勃勃地开始采清露草。
青鸾一身是宝,谁不觊觎?
江念怕把这里薅秃会打草惊蛇,引起掌门注意,便只采了三株。她将灵草收入储物袋中,想要站起来,但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好像脚麻了,只能又重新蹲下去。
她捂住脸,过了许久,才放开了手,抬头望着心魔,眼睛很亮,瞳孔隐隐透着漂亮的红色。
她有些无奈地说:“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能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呢?”
其实江念知道,这一地清露草也证明不了什么。只能说青鸾在这里受过重伤,但没有尸体,天地间也没有第二只青鸾现世,说明他多半是没有死的。
她只是突然有些无力,就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对这样的结果,她心里早就有了准备,却还是……
江念奉行以恶制恶,但她知道,世上总有很多好人。
像她师父,像青鸾,他们一生善良,手不染血,本该有好的结局。
她心中滋生淡淡的无力与惆怅,抹了把脸,振作起来,坐在清露草上,仔细打量这地洞中的一切。
血蝶划过潭水,萤火的光霎时点亮湖水。湖中沉着碗口粗的铁链,江念将铁链拽出,握在手中,铁链沉甸甸,阴凉刺骨,是用陨铁打造。
当年她炼制本命法宝,也不过一块陨铁,这样一条粗重的锁链,得要多少稀世的陨铁才能练成。而且锁链上刻满了细小的符文,只是锁链从中断裂开,符文也已经失效。
江念心里又开始痒痒,忍不住想把这根宝贝带回老家。
她按捺住自己抢劫的欲.望,望着潭底留下的痕迹,判断:“九华山抓住青鸾以后,就把它用锁链锁在这里。”
潭水阴冷,仿佛还与底下的魔渊相通,能逐渐侵蚀人的神智与修为。这根陨铁锁链也是特意为困住青鸾所制,特意囚住他。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头顶还有一处困阵,用无数九华山无辜弟子阴魂压阵,若青鸾想要破阵而出,势必要让他们魂飞魄散。
江念心想,以他的性格,宁愿永远被锁在暗无天日的寒潭中,也不愿再出来了吧。
但是寒潭中有挣扎的痕迹,铁链也被挣开,说明许多年前,他曾奋力挣扎过,想要离开这里。江念又望向石壁上交错的剑痕与地上的清露草,心中叹口气,想到,可惜这奋力振翅,终究是失败了。
青鸾不在这里,会在何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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