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梢察觉不对劲,跳下床出门看。
火光,可怕的火光,将头顶的天空映得红通通的,爹娘住的院子,下人们住的房子……全都淹没在一片火海中,熊熊火焰借助风势,一路咆哮着窜到她面前,如同恶魔的舌头,仿佛要将她卷起来吞下去。
“景儿!”柳夫人的哭声隐约飘来,“老爷,快救景儿!”
“来人哪——”
“……”
肌肤被烤得生疼,柳梢惊恐地张了张嘴,最终没有作声,见隔壁房间早没了人,她紧紧咬住唇,拔腿就往后门跑。
身后,那根巨木檐柱“砰”地砸下,火星四溅。
柳梢一路狂奔出了后门,发现整条街都已经被大火笼罩,许多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救火,哭喊声响成一片,谁也没留意到她,她被撞倒了好几次。
从下人手里接过儿子,柳老爷与夫人如获至宝,终于松了口气。
柳夫人猛地想起什么:“柳梢儿呢?”
柳梢出奇地冷静,走上前道:“我在这儿。”
第3章 少年陆离
天道皇皇,威慑六界。六界灵流开启仙魔大战,魔败,血浪千里,血雨千日,生灵涂炭,冥界一时增无辜冤魂百万,昼夜闻鬼哭,怨气冲天。
深重杀孽终于触怒天颜,一场天罚,仙魔罪劫,两界几近毁灭。
为守护六界碑,一代仙尊们舍命逆天,换得天道怜悯,六界安然无恙,可怜灵流到手不过三千年,鼎盛的仙门便遭受了有史以来最惨重的损失,仙尊们与数十万弟子身亡,唯有事先去人间避难的两万弟子得以幸存,惨烈的历史致使后人千年不忍提起,仙门由此没落。千年来,不仅飞升的天仙寥寥无几,就连地仙真人都屈指可数,当年的辉煌历史逐渐淹没在长河中,仅余一声长叹。
魔界也好不了多少,早在仙魔大战后,魔妖两族就元气大伤,险些被斩尽杀绝,天罚之下,妖魔潜入人间避劫,虽逃过了这场大祸,却再难兴风作浪。
唯有弱小的人类,从来都是上天的宠儿,他们没有强大的法力,没有恒久的生命,却拥有世上最坚韧的生存精神和最顽强的生存意念,千年繁衍,悲惨的过往很快被他们遗忘,失去的百万性命也不再成为怨天尤人的理由,自武尊开人修一脉,人类的力量竟变得空前强大,人间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
阴城,武扬侯府。
朱漆大门外整齐地站着两排侍卫,阶下两尊石狮子形态威严,许多人排成长队,场面十分热闹,有不知情的路人细打听,才得知是侯府要买进一批丫鬟书童。
这武扬候乃是武道门人,深得圣上倚重,专为宫中豢养侍卫,贫苦百姓有养不起家的,都带着自家小孩前来求选——只要进了侯府,管他是当丫鬟书童还是当侍卫送进宫,总比跟着在外受苦好,还能换点银子补贴家用。
“柳梢儿,进去了要听话。”
“哦。”
那场大火将整条街烧了个干净,柳老爷和夫人救出儿子,家产则付之一炬,柳家光景自此渐渐地差了下去,一日不比一日,以往与柳老爷交好的朋友们先是慷慨相助,哪知这节骨眼上,柳小公子忽然生了重病,银钱花了无数仍不见好,勉强撑过一年,昂贵的诊金与药费让柳家再难支撑,开始变卖田产,柳老爷夫妇终日以泪洗面。之前那些朋友肯借钱,是想着柳家能东山再起,后来见小公子这病竟是个无底洞,谁还肯白出力呢,全都闭门不见了。
柳家上下挤在小破院里,丫鬟仆人们被遣散,锦衣变作粗布,饭食越来越差,柳梢居然一直不哭也不闹,此刻听着柳老爷的嘱咐,她不由记起了昨夜偷听到的谈话。
“景儿不能再断药了,老爷!”
“这……有什么办法呢,是我命该如此。”
“老爷,景儿可是我们的儿子啊!他要有个万一……听说武扬侯府要买丫头,反正柳梢儿跟着我们也是受苦,不如送她进侯府当丫头,凭她的相貌,若被侯府贵人相中,将来还能有个好结果,总比落到那些烟花之地强,说不定还能帮衬帮衬家里……”
……
负责选人的是侯府管事与一名瘦子,很快轮到柳梢,管事眯着眼打量她几眼,满意地说了句“模样不错”,然后就转向瘦子,显然那才是最终作决定的人。瘦子伸手在柳梢肩后拍了拍,再捏捏她的臂骨,然后点了下头,管事便示意记下,两边立契。
见她选上,柳老爷松了口气,就要往契书上按手印。
“爹。”柳梢拉他的衣角。
柳老爷低头看她:“怎么了?”
柳梢仰脸望着他,小声问:“我真的要进去吗?”
柳老爷也觉得有些对不住女儿,尽量柔声安慰她:“等治好弟弟的病,爹马上就来接你回去。”
柳梢仍是重复:“一定要进去吗?”
女儿自幼娇生惯养,进去怕是要吃亏,柳老爷总算想到这层,忙问管事:“敢问管事老爷,我女儿进侯府是做什么的?”
管事瞟着他:“签了卖身契就是侯府的人,做什么自有主人安排,舍不得就带回去吧!”
儿子的命最重要,柳老爷拿到一百两银子也就没多问了,拉着柳梢哄她:“听话,爹会常来看你。”然后他就欢喜地在契书上落了手印。
冷风掀字纸,朱红手印分外清晰。
柳梢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怔怔地望着父亲,杏眼黑幽幽的不见底。
管事轻轻地嗤笑了声。
人一卖进侯府,连爹娘都不认,哪里还容许探望。
柳老爷拉着柳梢絮絮叨叨地嘱咐,柳梢到底年纪小,渐渐地被好话哄住,纵然如此,她仍有些无精打采的,东张西望,漫不经心地打量周围的人。
骤然间,视线落定在街对面的墙角。
那是……
心猛地跳起来,柳梢使劲地揉了揉眼睛。
墙角里,一道熟悉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儿,黑斗篷,紫水精,不够华丽的装束,偏偏令人感觉华丽至极、尊贵无上。
斗篷帽遮住了他的眼睛,可是她知道他在看她。
希望如火,在胸中燃起,两眼却变得越来越模糊。
柳梢忍不住大声唤他:“月!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