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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宵在医院门口等了很久,依然不见言家小少爷的身影出现。
两个小时前,言之词失魂落魄地拉着箱子走到这,进去之后就再没出来,杜宵知道今天不管是李家还是向家都闹了个天翻地覆,也是李总叮嘱他要继续跟好言之词,不要让他出意外。
可这小少爷全身没伤,只是脚步有些虚浮而已,他为什么要来医院?
杜宵想起上次他也是提出要来这里,报的还是妇科,心中难免有些不安。正在他准备直接进去找人时,言之词终于出现了,杜宵的悬着的心微微放下,可当看清那人的脸时,呼吸都瞬间窒住。
言之词的脸色白的吓人,他单手捂着腹部蹒跚而行,走了几步就不得不喘息着靠在一边墙上,明眼人一看就能发现他双腿都在抖,冷汗早就将他的黑发浸到湿漉漉,狼狈地贴着他的额头。
杜宵猛地打开了车门,朝着那个纤细瘦弱的身影飞奔而去,而他的冲动也惊到了对方。
那人吃力抬头看过来,杜宵便与那双空洞到让人惊愕的眸子对视,“言少爷,你怎么……”
言之词的视野已经一时清晰一时模糊,努力看清对方的脸后,他张了张唇,吐出的字眼低弱到恍若无声,“是你。”
坚毅高大的男人没有再犹豫,直接上前扶住了他。
握住他的手,杜宵才发现对方的体温好低,冷得像冰一样,就连这墙壁的瓷砖都要比他热上几分。
说不清楚内心的感觉,杜宵觉得心脏都被什么一阵一阵刺痛着,他情不自禁抱紧了怀里的人,“言少爷,发生了什么?”
“我没事。”言之词想从对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哪里都很痛,一阵阵虚冷侵袭着身体和神智,肢体末端都僵冷到快要没有了知觉。
“我要找一个便宜的旅馆,住一夜。”言之词的手指抽动了一下,虚弱地道,“能麻烦你送我一程吗?”
杜宵沉默了一秒,握着他手掌的力道重了一分,“放心,都交给我吧。”
或许是对方的回答给了他太多的安全感,言之词强撑的精神在这句话之后顷刻化为齑粉,他疲惫虚弱地磕上眼睛,顿时就昏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很久很久都没有出现的梦。
梦里的他回到了少年时代,在刚被言家从福利院接回去的时间点,一切于他而言宛若新生。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对所有人保持着警惕,一边小心翼翼讨好着父亲和哥哥,一边又在学校里当一个努力上进的乖宝宝。
“如果不好好做乖孩子,可是会被送回福利院的。”走之前福利院老师对他说的话时时都在耳边回响。
他信以为真,因为事实都明明白白摆在眼前,这个他以为能够给他丢失多年父爱的男人,视他为无物,从把他接回来的第一天,就将他扔在了院子里,只留给他一个不能追逐的背影。
那一刻他就明白,言征给不了他想要的亲情。
然而另外一个人给了他……
那个人,笑起来就就像盛夏阳光下绽放的向日葵般明亮纯净,明媚的眼底仿佛存不下任何黑暗,他叫自己“小词”,他说,他是自己的哥哥。
“做你自己就好了,哥哥会保护你的。”
原来有了依靠,是这样的感觉。
只是那时候言之词不明白,言征不喜欢自己,为什么要将他从福利院找回去?他已经有了言攸之这个堪称完美的儿子,何必再半路捡回去一个,又表现出“眼不见为净”的视若无睹呢。
直到他名义上的母亲在学校找到他,用激动的情绪告诉他一切。
“你这个孽种!!我当时就该掐死你!我就该掐死你!!”
言之词被那个疯狂的女人堵在角落里,才十一二岁的他惊恐地睁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声称是生他的母亲的女人。
“我当初就知道你是个祸害!我怎么会和你这样的毒种扯上关系!”
穿得那么漂亮高贵的女人一巴掌一巴掌地甩过来,言之词躲也躲不了,脸上被她抓了好几道口子,直到对方骂累了出气出完了,他捂着流血的脸茫然地看过去,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即使内心有个声音在歇斯底里地吼叫,即使胸口撕心裂肺地痛,可他竟然还是这么平静地,只问了一句。
女人的发髪乱了,就算被精致的妆容遮掩,却也在此刻露出了疲惫和苍凉。
“因为你是我的私生子啊,当年我和言征只不过玩玩,搞出来一个你……呵呵,我们说好了会把你送福利院,再也不管。现在他用你威胁我,很好……很好!现在我的未婚夫都知道我生过一个孩子,生意也毁了,言征真狠啊,你是他的儿子,只会比他更狠毒吧,啊?!”
“我当初怀着你的时候就想把你打掉,偷偷用过各种方法,你竟然还都好好活下来了……我该掐死你的,那天晚上生下你,我就该掐死你。”
“你会继承言征的恶毒吧,对……哈哈哈哈还有我的,你这一辈子都会像我一样
', ' ')(',像言征一样,做最坏的那个,最恶毒的那个,然后把周围爱的人都搞得乌烟瘴气!”
言之词那时候太小,不懂对方的话夹杂了多少来自生活的怨气和怒意,但他听清了那种恨,甚至为那可怖到要吞噬掉一切的恨意而浑身发抖。
那是他的母亲……
那是他在福利院,想象过无数次,梦寐以求多年的见面场景啊。
她和自己梦想中的一样漂亮,却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一字一句,无数把尖刀将言之词幼小脆弱的心灵刺得千疮百孔。
恍恍惚惚,在这个已经放学的时间点,他一个人爬到了学校的天台。
那里的风很大,料峭春风刮得他脸颊都生疼,昏沉的神智带着刺痛牵扯神经,他抬手抹着泪,整个人就站在那天台边缘,垫着脚一个劲往下看。
很高,很可怕的距离,摔下去肯定面目全非,会有人认出他吗?
言征和那个女人,会不会带着冰冰冷冷事不关己的神情来给自己收尸?
可言之词太绝望了,在三观都还没有形成的幼小年纪,被等了多年终于捡他回去的父亲视若无睹,被期盼了这么多年的母亲恶语相向,逃避对他来说甚至称得上是救赎。
咬了咬牙,他抬了一条腿就跨上去。
可还没等他站好,身后就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喂,你站那么高,想死啊?”
言之词傻愣愣地回过头,只见一个黑发黑眸神情冷酷的男孩站在他身后,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别管我,”言之词带着哭腔,“我就是想死!”
那男孩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厌恶他满脸泪水的懦弱模样,“被人欺负了?被欺负就骂回去,再不济就打回去,你死了有什么用?想跳下去?我可告诉你啊,搞不好就摔成残废,到时候人人都笑你是个扁鼻子的丑八怪。”
男孩说得一板一眼,言之词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眼里的泪水都停了,他吸了吸鼻子,“你骗人,这么高,下去肯定挂了!”
“你这样跳下去,死了也是自杀,下辈子可是会变成蚊子的,人人讨厌的那种,你愿意?”
“我、我…………”言之词结结巴巴,想到未来还会变成蚊子,眼泪有啪嗒啪嗒掉下来。
而这个男孩似乎很不喜欢他哭,一对俊眉纠结在了一起,下一秒……
他朝言之词伸出了手,恶狠狠地大声喊,“下来啊你这个小混蛋!”
风声那么大,少年的怒吼都被吹成温柔的呢喃。
言之词哆哆嗦嗦地站了几秒,他盯着少年那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手掌,犹豫间又听到那人喊,“再不下来,我可走了。”
要走?走去哪?
言之词心中一急,颤颤巍巍伸手过去,下一秒就被对方用力握住,往回一拉。
他重重倒在那人的怀抱里。
温暖的体温穿透了衣料,一点点侵入过来,暖住了在冷风中吹太久的心。
“你好重啊小混蛋。”做了他肉垫子的男孩吃痛的叫了一声,“你是哪家的小混蛋,吃得这么胖。”
有些嫌弃地推开他,那男孩看着言之词呆呆的模样,接着缩了缩手,将衣袖扯出来,粗暴地往他脸上擦,硬是用这种暴躁的手段将言之词那张脸上的泪都弄掉。
言之词原本一张漂亮的脸蛋,被他擦得红红的,脏兮兮地像是一只小花猫。
他凑过去盯了几秒,接着噗嗤一笑,“你不哭的时候多好看,好了,快回家吧,我还要去踢球呢。”
言之词听到“回家”两个字,扁了扁嘴又要哭,“我……没人想要我,我没有家……”
少年冷眉一竖,伸手就在言之词的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言之词被他打得眼角都沁出泪花,捂着脑袋呜咽一声。
“这世界上很多人都没有家,但是不能自暴自弃懂吗?!”
言之词呆呆看着他,一副不能理解的傻样。
“我走了!别让我再在天台看到你,否则……”舞了舞拳头,他哼哼道,“我就揍你!”
“等等……!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向丞,连我都不认识,你别在学校混了。”黑发少年得意地笑了笑,离开的动作潇洒又爽快,毫不拖泥带水。
向丞……向丞?
言之词慌了,“你要去哪?”
那人身后的影子慢慢拉长,从少年的背影,渐渐幻化成冷酷成熟的男人的身影。
“丞哥,别走!”
言之词失魂落魄,抬脚就要去追,可这一次他一脚踩空,整个人如同从高处坠下,四肢百骸都被浸入冰冷的黑水里,细胞被黑暗溶解,一点点吞噬……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中的景象从模糊到清晰,记忆铺天盖地涌上来,疼痛也如藤蔓般一丝一缕缠上来。
陌生的一切,这是哪里?
他扭过头,立刻看到了杜宵那张有着冷硬线条的面庞,“言少爷,你醒了。”
他手里拿
', ' ')('着一个袋子,那是言之词走出医院是手里提着的。
“你做了流产手术?还刻意要求不做无痛的,”杜宵平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言少爷,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言之词连嘴唇都是惨白的,一张脸毫无血色,他与杜宵对视几秒,却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只是轻轻问,“这是……哪里?”
“我的家,”小山般高大的男人站起身,本该冷峻的脸上带着一丝无奈,“你必须好好休养,否则会落下病根,跟随你一辈子。”
“嗯,”言之词没有多少犹豫,他想点点头,却发现一丝力气都没有,“抱歉,打扰了你的生活。”
杜宵讶异地看过去,只见言之词神色平静,死水般黯淡的眸子里古井无波,什么情绪都没有。
内心一紧,不知为何杜宵竟觉得难受得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那个言家曾经矫矜嚣张,无所顾忌的小少爷,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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