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明时分,楚凤宸终于觉着活过来了一些。她在镜子前细细地画好妆容,穿上帝袍,却忽然想起了裴毓那奸佞一些……那什么的举止,无意识地摸了摸唇。然后狠狠擦了擦。
呸呸呸,他祖宗的,别乱想了!
今日明明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的。
她要去天牢亲自去问一问瞿放到底为什么屯兵。儿女私情不能勉强,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去勉强,他总不能因为不想做驸马都尉干脆造个反吧?
第39章 将军身
清晨时分是燕晗天牢湿气最重的时候。楚凤宸跟在顾璟身后小心地踏入了那阴暗潮湿的地方,一面走一面数着脚下的步伐,等到数到第八十步的时候顾璟转了弯儿,她停步,犹豫了一会儿才跟上。燕晗天牢关押之人皆是朝中要犯,地方却其实是不大的,它坐落于宫闱的西南角人迹罕至的地方,临湖而建,阴冷异常。在这种地方待上一夜,怕是不好过吧?
天牢内其实是一间又一间的砖瓦小房,七弯八绕之后,顾璟在最深处停下了脚步。在他身后的狱卒飞快的上前解开了锁链,又退了下去。顾璟把火把插在了小房的门口,微微躬身朝身后的宸皇陛下行礼,让开了道儿。
楚凤宸一怔,沉沉望向小房里头:里面黑漆漆的,即使门口的宫灯已经闪烁着跳跃的光芒,可它依旧只能照亮暗室的衣角,余下的地方仍旧是黑漆漆一片。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强压下心头的异样,一步踏入了暗室,冷意马上顺着脚底攀爬到了腰际。
暗室内寂静一片,甚至连呼吸都没有。
楚凤宸在里头闭上了眼睛,过了许久缓缓睁开,终于看见了暗室的最深处倚坐着一个身影——那身影一动也不动,稍不留神就会被当做死物。
“……瞿放?”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那身影陡然一震,几乎是顷刻间僵直了身子。
“你……”沙哑的声音,带着焦躁的惊诧。
楚凤宸飞快地朝暗室外看了一眼,发现顾璟与狱卒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略略犹豫,轻声道了句“你等等”,走出暗室把外头插着的宫灯拔了进来——顿时,一片漆黑的暗室露出了原来的面目,满身狼藉的瞿放也终于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他身上有伤,血污满衣,狼狈得比沙场归来还要胜三分。
“顾璟动刑了?”
话刚出口,楚凤宸就已经有了答案。顾璟是司律府执事,面对瞿放这样的要犯怎会不动刑?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提着灯缓步到了他身前,小声问:“你还好吗?”
瞿放瞪大了眼睛盯着楚凤宸,浑身僵硬,良久,干涩的喉咙底才勉强挤出一个字:“……伤?”
楚凤宸茫然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摇了摇头:“没有大碍的。”
瞿放垂下了目光,用力支撑起身体想要站起身来,却不想才刚刚支起了半个身躯却又重重跌倒在了原地,铁链叮当巨响,最终却骤然归于寂静。灰暗的室内空留发颤的喘息声……
“瞿放!”
“唔……”
楚凤宸慌忙蹲下身去搀扶他,却只摸到一片黏湿……那是血。瞿放的闷哼吓得她倏地收了手,只敢蹲在他面前看着他喘息。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激烈的喘息终于平息,瞿放又倚靠回了墙角,她才敢小心地又靠近些:“要不要朕传御医?”
“不……不用。”
“饿吗?”
“……不、不用……”
“渴吗?”
“……不渴……”
“那不如说说看,你为什么屯兵?”
瞿放忽然捂着胸口咳了出来,脸上的神情倒是放松下来,就像是铁甲铸就的城池顷刻间轰塌了一样。咳到最后,他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来,黯哑道:“审问末将屯兵,应该宣顾璟……还有司律府其余各司,在司律殿上白纸黑字,咳咳……不该、不该这般……”
“朕没有想过审问你。”
瞿放一愣,面色复杂起来。
楚凤宸又靠近了些,小心地安置好手中的宫灯,在他身旁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瞿放没有躲闪,也没有下跪,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力气了。她把玩着宫灯,思量了片刻,无声笑了。
“我与你十年交情,不过是不小心差点强抢了你做驸马,没必要疏离到这地步吧?”
瞿放沉默。
“前些日子我把我们埋在正晖宫地底的木匣子挖了出来,你放的玉佩还好,我放的糕点已经变成一滩泥了。当初说好了是放最宝贝的东西,我五岁尚且不懂,你明明十岁,怎么不拦拦我?挖出来的时候玉佩也好难闻,小甲洗了半天才干净。”
瞿放:“……”
楚凤宸支着下巴笑:“御花园里的鸟窝这三年来多了九个,三年前那只摔断了翅膀,脑袋上有一抹绿的小短腿去年被抢了媳妇,今年在梧桐树上搭了个窝,拐了只公的暖窝。我让人偷了隔壁两枚蛋替它送去,也不知孵出来没有。”
瞿放:“……”
楚凤宸软软道:“瞿放,我的许多年都是与你在一起的,我已经十五了,你能不能对我坦诚一点点,信任一点点?”
瞿放一愣,踟蹰开口:“陛下……”
“瞿放,为什么屯兵?”
瞿放的目光终于柔软了下来。也许人在伤重的时候都比寻常要脆弱,特别是对在寂静中待了几日每逢有人皆是重刑审判的人而言。他静静看着身旁眼睛亮闪闪的瘦小身影,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再靠近一些,再近一些。
他也的确那么做了,沾着血污的手轻轻触到了她脖颈上尚在结痂的伤口,懊恼的情绪覆盖整个身躯。
他轻道:“裴毓野心勃勃,我不得不防。”
“养毒虫杀白昕你知情吗?”
瞿放摇头。
“阮语与此事有没有干系?”
瞿放神色微微一变,终于还是摇头。他低道:“阮语与我,算不得熟识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