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毓的目光中只有隐瞒,没有丝毫诧异,冰寒的视线落在她的脖颈上仿佛是又一道刀刃划过。忽然,他袖子一翻,森白的手便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稍作用力边抬起了她的脖颈,像是挑选货品似的把她翻了起来。
刺痛顷刻间席卷,刚刚结痂的伤口顿时露出了又一丝红线。
“……疼……”
通红的眼眶被疼痛逼出了一些湿润,楚凤宸眨了眨眼,手脚都是虚软的。她想要开口呵斥这个擅闯帝寝的大胆逆贼,可是触及了他的目光,她却呆了:裴毓却目光冷然,甚至是有些暴戾的讥诮。
一瞬间,这个乱臣贼子很陌生。
“放手……”
裴毓沉默地松了手,只是眼底的讥诮却并没有散去。他面无表情看着她的脖颈:在那儿有一道横亘的伤口,伤口上渐渐露出了血珠,血珠又连接成了线,最后沿着细白的颈滑进了衣领中。而它的主人正惊惶地看着他,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
帝寝中终于只剩下了喘息。
良久,是裴毓的声音。他说:“再划入一分,你就只能用气息开口说话了。”
楚凤宸默默朝后缩了缩。
裴毓却诡异地露了个笑容:“再划入两分,这天下就要易主了。”
楚凤宸不敢动弹,眼睁睁看着他的手落在了自己的脸颊,冰凉的触感带来一阵战栗。然后,她在懵懵懂懂中听见了他低而柔的声音。
他道:“你若乖巧些,许多性命便不会枉送。”
他道:“可惜,你偏偏不懂。”
“你……”楚凤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想做什么?”
他轻道:“我把天下寄存在你这里,并不是为了让你挥霍的,宸儿。”
一声宸儿,让所有灰暗的记忆重临。
无数血腥的画面在脑海里无声地炸开,楚凤宸缩紧了身体,却怎么都甩不开那些血色的回忆。她呆愣看着眼前暗紫的身影,看他堪称温润的眉眼渐渐靠近到了她的眼前,然后,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了她脖颈上的伤口。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裴毓目光闪了闪,声音淡如湖水:“陛下不防猜猜看?”
在那之后的数个时辰里面,楚凤宸的记忆并不真切,脖颈上的伤口一阵阵地刺痛,随之而来的是挥之不去的晕眩感。片刻之后御医来到,齐齐整整地跪在了她的床榻边,各种药材药膏齐上,用纱布包裹了伤口又在房间里点燃了一盏熏香。
楚凤宸在这宫中活了这些年自然是认得出来的。那是安神香,它本来是很好的东西,舒经活络,安神养气,如果它没有被点燃双倍量的话。
很显然,从今以后怕是连御医苑也不能信了。
浓郁的熏香味中,楚凤宸挣扎着坐起身来想要去扑灭香炉,可是身体却软得像是棉花一样。她挣扎了几次无果,卯足了力气喊出声:“小甲……小甲——”
门外静谧一片,毫无声息。
楚凤宸终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陷进了床榻中,黑暗顷刻间铺天盖地袭来。
……
楚凤宸是在第二日清晨醒来的。
清晨来临之时,帝寝的门被人轻轻推开,宫婢轻手轻脚把洗漱的用具端进了房中,准备妥当之后又轻轻撤出了房间。
楚凤宸静静看着她们的动作,等所有人都撤出了帝寝,她才支撑起浮软的身体下了床,端起桌上的一壶茶浇到了自己的脸上。茶水冰凉,迅速抽回了她混沌的神思。一时间所有的记忆又都浮现了起来,她在镜子前呆立了片刻,马上冲入了内寝换上帝袍重重打开了房门!
裴毓他要对付的是瞿放!
手握兵权,蓄势屯兵,被司律府抓住了把柄,瞿放已经满身的漏洞了,经过昨日之事他甚至可能还要背上一个弑君的大罪名。只要裴毓想,他随时可以名正言顺让瞿放不得好死!
“陛、陛下,你怎么醒了?!”房门外的宫婢惊惶道。
楚凤宸急急止住脚步,冷道:“怎么,朕不该这时候醒?”
宫婢眼波闪了闪,踟蹰道:“摄政王说,您大约晌午才会……”
果然!楚凤宸咬牙:“摄政王在哪里?”
“奴婢不知……”
“是否在宫里?”
“这倒没有……陛、陛下——!”
楚凤宸已经跑出去好远,把宫婢慌乱的表情远远甩在了后头。裴毓兴师问罪是在昨夜,即使他马上下令,经由司律府的审查一定会延后至今天凌晨,换言之,哪怕裴毓有通天本事,如果他打算走名正言顺的路子去解决瞿放,最快也是现在!
如果她来得及,如果她还赶得上……
“陛下——!”宫门口,侍卫跪成了一地,死死拦在了门口。
身为帝王,出宫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溜出宫去是一回事情,若是要以宸皇的名义穿着帝服出宫必须经由许多地方记录在案,并且由禁卫贴身保护。很明显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闯。
“让开。”
“陛下三思——!”
“让开!事关社稷,谁挡朕路,燕晗绝无他容身之处!”
“陛下……”
“让开,这是朕的旨意!”
僵持中,禁卫终于赶到。
从宫门到瞿府有多远?楚凤宸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她记得小时候坐在马车上等着去瞿府的雀跃,却记不清昨日从瞿府带着伤回来的时候究竟过了多久;记得瞿放牵着马送她回宫的时候马蹄响过多少声,却记不得瞿放的剑是否还是当年那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