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插手你和吴显荣私下的往来,只要吴显荣做得不过分,我就随你们高兴。”谢如琢迎着窗外天光看柳燕儿的脸,惊觉她瘦了许多,虽然那张脸还是不显老,却像易碎的琉璃,可能哪天就会突然碎得拼不起来。
香膏飘出馥郁的玫瑰香,柳燕儿眼中有些惊诧了,抬眼看向谢如琢,过了会又盯着她的手指,道:“你不恨我吗?”
谢如琢笑了笑:“你生了我,也养过我,就像一个母亲那样。我是你儿子,我不恨你。”
柳燕儿不置可否。
“我知道你有办法让吴显荣听你的。”谢如琢道,“他要什么条件?”
柳燕儿抹匀了香膏,指尖上亮莹莹的,漫不经心道:“听说陛下又想出兵南下了?”
司礼监里有柳燕儿的人,谢如琢是知道的,从没管过,闻言了然道:“又是谁想要军功?吴显荣的弟弟?”
见柳燕儿默认,谢如琢又道:“吴显荣想把他弟弟塞进三大营吧?”他点点头,“可以,朕同意了。”
风更大了些,谢如琢起身去关上窗子,声音比吹到廊下的风还冷:“明年朕会让他入京,他想抢裴家的东西,朕也会帮他。现在,你让他给朕安分待在溪山。”
柳燕儿侧身对他意味不明一笑:“这回出兵南下,文官们不会轻易同意的,陛下可要想好了。”
“不劳母后费心。”谢如琢也不多坐,提步走到门口,“天气凉,母后别穿这么单薄了,窗户也别总开着。太医院新来了几个医术不错的太医,我一会让他们来给母后请脉。”
说完他便沿着前廊走远,身后的门在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后,重新关上。
此时已近冬月,这时节已不适宜起兵,但谢如琢仍想在年节前再一次出兵南下。
只因前世的记忆告诉他,若他不动,许自慎就会动。
南下救皇太孙时许自慎刚经历数月征伐,不敢久战,但许自慎一旦休养完毕,就会反扑示威。
前世,许自慎就选在谁都觉得不可能会再动兵的冬月里。
他们仓皇出战,就是宋青阁领兵也三战三败,根本不是这位当世名将的对手。所幸沈辞利用河水结冰,说服宋青阁冒险突袭,逼许自慎退回了青木江南岸,掰回一城,否则许自慎差点就要打到绥坊境内来。
纵然最后有惊无险,前世这一战仍然是伤亡惨重,是谢如琢心里的一根刺。
故而这一世,他无论如何都要先发制人,绝不再吃上这么一个大亏。
这个消息谢如琢早早就放了出去,他在上朝时正式提及,如柳燕儿猜测的那样,以孙秉德为首的文官极力反对。
理由是冬月出兵,若不能尽快回朝,便要拖到入冬,衡川东北冬季也十分严寒,作战会艰辛异常,况且此时国库亏空,也支撑不起入冬后的长期作战,不如等来年开春再南下。
若没有前世的惨痛代价,谢如琢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此时出兵确实毫无优势,且看着就像是去送死。
谢如琢道:“我们南下救回皇太孙,许自慎不会就这么心甘情愿吃一次闷亏,他肯定会反击。如今他的兵马养足了精神,极有可能会出兵,与其到时被动,不如我们抢先主动出击。”
兵部尚书韩臻反问道:“陛下又怎么敢确定许自慎偏偏就要选在这时节出兵?既然不确定,我们又何必冒险?”
谢如琢叹了口气,他当然不能说因为他是重生的,他就是什么都知道,但若是说你们又如何确定许自慎就真的不会动,又显得毫无意义,一同在死胡同里绕罢了。
“陛下复国心切,臣等也是如此。只是如今朝中缺兵缺将,国库又入不敷出,月前南下一战已耗费了大量物力人力,若马上又要动兵,军心与民心皆会不稳。”孙秉德难得说话也急了,“此时绝非穷兵黩武之时啊,陛下。”
穷兵黩武不是一个好词,孙秉德将他视作了一个好战的皇帝。
谢如琢再细细一想,明白了为何文官定要如此同仇敌忾地反对此事。
登基以来,谢如琢几次大张旗鼓做的事都与军方有关,在孙秉德为首的文官眼里,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皇帝想扶持军方势力,压制文官。
这一次他们不仅是无法理解皇帝的冒险行为,也是在抱团暗中还击皇帝。
大虞以武定国,太.祖开国后就忌惮武将势力,转而大肆扶持文官,之后的皇帝也是宁可看文官党争,也不想看武将大权在握,有机会造反。除了北疆四大军机重镇,朝中再无有权的武将,就连风光一时的三大营也逐渐没落。
前世谢如琢和孙秉德为首的文官斗了大半辈子,这真是一群让人敬佩又讨厌的人。
他烦躁地按了下眉心,道:“今日先到此为止,再议吧。”
出了崇政殿,他在宫里漫无目的地乱走,忽而停下脚步,问身后的内臣:“杜芳洲在师善阁?”
内臣躬身答道:“回陛下,杜学士今日卯时不到便入宫给太子殿下讲学,要讲一天,傍晚才走。”
谢如琢摸着下巴沉思片刻,转头往师善阁走去。
师善阁在崇政殿北,是一座小宫室,旧年做过皇帝的书阁,也给秋猎随驾的皇子住过,如今专留给太子谢明庭听学。
谢如琢没有惊动殿外的内臣,悄无声息站在门口看殿内的谢明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