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顾远筝时,他不是没有过怨恨,最终却只能化作无可奈何的叹息。
多年前他那参破红尘的老友就说过,顾家出情种。
顾蘅最终什么也没说,只道:“殿下?随我来吧。”
……
掀开层层遮风的床帐时,邵云朗悄然屏住了呼吸。
顾远筝躺在柔软的被褥间,清瘦的身形让被子只凸起?了薄薄一片,那张精致如画的脸,此时褪尽了血色,便衬得眉目愈发的黑。
邵云朗蹲在床边看他,好久好久,才小心翼翼的握住他在被子外的手,那纤长的指尖也缠着些绷带,邵云朗甚至没勇气?去细看。
这双手,就在半月前,还能为他烘烤冬衣,与?他交握着看冷月孤星,还能抚过他身后的刺青……
这世间,有人可以恣意张扬,不惧输赢,可邵云朗在这一刻清晰的认识到,他再也输不起?了。
他就这么看着顾远筝,直到腿麻的失去了知觉,他才扶着床沿,踉跄着站起?身。
邵云朗记起?两年前,他舅舅被冤杀,他被流放至常州,那个雪夜,邵云霆派来的人要杀他灭口。
凶险万分的时候他没有哭,却在顾远筝赶来时眼泪汹涌而下?。
现如今,他眼里干涩酸胀,却没有一滴眼泪滚落,那个他能肆无忌惮露出软肋的人,其实也只是一个刚及弱冠的年轻人罢了。
他俯身,将顾远筝的手放进被子里,然后很轻很轻的一个吻,落在那干裂的唇上。
开门的风吹动烛火,邵云朗踏过门槛,寒凉月色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瞧着又冷清又孤单。
邵云朗盯着自己的影子,像盯着另一个挣扎的自己。
他曾局限在规则里,认为只有获取功名,让那高位上的人再次看见他,才能赢到最后。
如今才如一场大梦初醒,他早就不该对?所谓的“规则”抱有期待,因为规则的定制者从来都不是他。
他想要的,如果庆安帝不肯给,那他便握紧手里的长刀,趟过业火和血海,自己亲自夺过来。
他要写着他名字的旌旗招摇在雍京城下?,谁若是拦在在条路前,便用谁的血来祭旗。
天街踏尽公卿骨,青锋斩尽不忠臣。
“喂……你看完我哥了?站他门前发什么呆呢?”顾远棋面色颇为古怪的走过来,到了近前才说:“我来给你赔罪,之前是我太?冲动了。”
邵云朗沉默片刻,摇头?道:“是我对?不住你们?顾家了……秋水关那边如何了?”
“蛮人撤军了。”顾远棋问?:“你要回去?不再陪陪顾远筝了?”
邵云朗摇头?,又躬身一礼道:“顾家深恩铭记于?心,日后若有驱策,在下?定不推辞。”
顾远棋侧身避过这一礼,邵云朗这么客气?他都有点不习惯了,嘴上却不饶人,“我可受不起?,你该拜我爹。”
“我没脸去见顾相。”邵云朗低声?道:“今夜便启程回秋水关了,你哥……”
他垂眸,思虑再三?的话?在此时却说不出口了。
他要走的路,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再不能牵累顾远筝。
再开口,他神色淡淡:“顾远筝醒了之后,便安心留在相府吧,别让他再去西南找我。”
“这话?就算你不说我们?肯定也不让他去,他也去不了啊。”顾远棋瞪眼,“但这话?怎么你说我就觉得怪怪的?一股过河拆桥的味道呢?!”
邵云朗却不答,径直绕过他。
他途径影壁,一脚踏入阴影,从后面远远看去竟给人一种将被黑夜吞噬的感觉。
顾远棋喃喃道:“总觉得他好像哪儿不一样了呢?是我看错了?”
……
顾远筝是在一个下?雨的早晨醒来的。
他已经回了雍京,在自己那间已经明显陌生?了的卧房里醒来,侧头?便能从小窗看到檐下?雨帘。
没人知道他在蛮族那几日经历了什么,他不说,顾蘅也不会问?。
天气?好些时,顾蘅下?朝回来,一身朝服还没换,便先来了大儿子这里,见顾远筝斜倚在软枕上喝药,他就自顾自的坐下?。
顾蘅:“太?子监国之权被收回了,圣上责令他闭门思过半年,不得过问?政事,这结果你还算满意?”
顾远筝只是垂着眼睫喝药,那药汤子清苦,喝得人直泛恶心,他却眉头?都没皱一下?。
若此生?注定和这药渣子作伴,还是早些习惯更好。
见他不说话?,顾蘅皱眉正要说什么,门外有人低声?求见。
顾远筝道了声?进来。
这人是顾远筝的人,这两年几个小辈折腾来折腾去,还真折腾出一些名头?,在民间与?江湖上也养出一些能人异士来,平日里自有自己的人脉与?消息来源,与?顾蘅并不相通。
这人便不认识顾蘅,进门先是一愣,然后便是躬身一礼。
他礼数虽周全?,眼神却转向自己坐在床上的主子,无声?询问?要不要照常通禀。
顾远筝摆手,示意他说。
“是……”那人这才拱手道:“主子,前几日咱们?的人将姬如玉擅自与?可罗布勾连的消息透给了太?子,这几日太?子府里倒是一直风平浪静,太?子只是冷落了姬如玉却并未责罚……”
他说着说着,语调不自觉的高了起?来,“直至今日,埋在太?子府里的暗桩递回消息,太?子下?朝后暴怒,直奔后院对?侍妾姬如玉动了手,姬如玉不知自己有孕,推搡中滑了胎,据说……伤了根本,日后怕是不能再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