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并不是能够在此耽搁的时机,庞隐也了解此事。
他将软绵绵的婴孩抱在怀中,也不管身后到底有谁追来,又有谁倒下,或者有谁为他用血肉之躯铸成铜墙铁壁,护送他的前行。
庄外门前,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的车帘被人揭开,赫然是庞隐曾经的长史。
大人,快走吧,此处不宜久留!
许乐兄。看见他,庞隐一颗忐忑的心,终是安稳了些许。
他与其他几位属下快速朝着马车而去,抱着怀中的婴孩,纵身一跳,跃入马车之中。
马车车夫一扬鞭子,那两匹烈性的悍马,朝天嚎叫一声,踏足狂奔。
*
别庄大门内,身着铁甲的骑兵,纵身跳下黑色马匹,迈步前行,直至走到一身着华服的女子之前,才单膝跪下。
膝盖扣于湿冷的地面,地面蔓延向前的长道之上,是刺目的鲜血,以及死不瞑目的前朝余孽。
数百亡灵,在这别庄的上空萦绕,将这别庄染上了死气。
皇后,还追吗?将领低垂眼眸,等候着一个答复。
女子容颜皓丽,一袭华服在这尸体之中,显得尤其不伦不类。她鲜艳的红唇,像是由这百位英魂的鲜血染红的。
伏丹皇后微微垂眸,敛目沉默了片刻,终是开了口。已是穷途末路之徒,料想成不了什么大事,且放他们去吧。
将领心头一惊,就这么短短一瞬,他的额前已经被冰冷的汗水浸湿。
如此气度,如此威压,便也只有伏丹皇后可以做到了。
他立刻领命,且不忘称赞。皇后仁厚,是徐国百姓之福。
伏丹皇后垂眸看向依旧半跪着的将领,不愿多说,转身而去,朝着她产后休养生息的别院走去。
刚进院落,宫女芪连立刻出来迎接。
伏丹皇后只是平静地问:那产婆处理的如何了?
芪连身形一抖,姣好的脸上露出一丝恐惧,但很快便低眉敛目,并未将情绪多加暴露。皇后放心,定然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那倒也是不一定。伏丹皇后眯起凤眸,语气不怒自威。
芪连聪慧,哪能不了解皇后已经起了杀意。
她一狠心,直接双膝跪地,仿若听不见双膝砸向地面的闷响,感受不到那刺骨的钝痛。
定然不会有另外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芪连说着,便拿出了藏在袖口之中的匕首,对准自己的舌尖,便是用力一刀。
一瞬,鲜血从嘴中汩汩流出,她发出了凄厉难忍的痛呼,却再也无法发出准确的音节了。
伏丹皇后眉宇间露出一丝疼惜,她痛苦地摇头,叹息一声。何须如此?
她朝天望去,可能只有上天才知道她这一声喟叹中的深意。
最终,她只是吩咐了一声。自己找些伤药,以后也别回金銮殿了。
这已经是有了一线生机。
芪连心头大喜,忙起身谢过,只是舌尖实在太疼了,疼到麻木。
她极力遏制着身形的颤动,才终于能够给伏丹皇后磕了个重重的头。
伏丹离去,英霞别庄中,渐渐变得安静。
*
庞隐几人一路往西,渡过虚空河,沿着珠西城边缘,一路向着边陲某座弹丸封地而去。
而在这途中,一行人在树下休憩之时,多日来一直昏昏沉沉,好似睡去的唯一王族血亲终于睁开了眼睛。
庞隐与这小家伙顿时大眼瞪小眼。
不知是不是庞隐的错觉,他总觉得婴孩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些许灵气。
只是他这一丝微弱的矛盾感,被婴孩的再度清醒冲淡,庞隐像个同岁的孩子一般,高举起孩子,欢呼。
天不亡空国!天不亡空国!
然后,他倏地旁边自己曾经的长史,问道:许乐兄,你说,这是不是?
许乐多日来阴郁的心情也因为这唯一的好消息,消去了一大半,他淡淡笑了,但回答这个问题时,却是异常坚定。
是。
好!好!这孩子,必定不是池中之物庞隐的话语微微有些癫狂。
他复又看向婴孩,像是嘱托,又像是诅咒。
为了空国,为了您的母亲,您一定要杀回徐国!
婴孩眨了眨眼,在庞隐的面前,滴溜溜地转了下眼珠子,对着他翻了个毫不顾及的白眼。
庞隐的思绪卡壳了一瞬。
随后乐观地想:这定是他恍惚,看错了。
第2章 边陲小国
徐国,西处某处边陲诸侯封地。
刚过冬季,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放眼望去,一马平川,全是枯黄的草地,间或可能看见几处丘壑,丘壑被密密麻麻一层鹅黄色的枯草覆盖,与早春融为一体。
踏踏踏,三声马蹄,自丘壑那头蜿蜒处由远而近,两位风华正茂的男子,骑着两匹骏马,疾驰而来。
突然,一男子骑在马上,拿出弓箭,快速从背后掏出箭矢。
他拉满弓弦,如同一轮弯月,手指微动,那置于弓箭之上的羽毛箭尾已经急速向前,射进了前方那正欲对一家平民百姓动手的野蛮外族人的胸腔之中。
那光裸着左肩,穿着皮裘的粗壮大汉,瞬间僵直了身体,瞳孔瞪得老大,手中的大刀应声落在冰冷的草地之上。
其余几个外族人因着这一变故一愣,被浓密毛发遮盖的脸颊瞬间看向了那箭矢射过来的方向。
只见一前一后两位骑着骏马的男子,看相貌都还很年轻。
前面那射中他们同伙的男子上身是一件颈瘦的黑色外衫,衣袖被护腕牢牢固定,而下/身则是合裆裤,脚穿的是皮革制的靴子,一看便是习武之人的打扮。
他一身伟岸正气,剑眉星目,漆黑的眼眸坚毅果决,看起来便不好招惹。
至于另外一位靠后的男子,则一身白色大氅,对襟长袖、系带因为骑马的动作随风飘荡,样式虽然简单,却也不是普通人家可以穿的。
这几位外族男子一时拿不定主意,叽叽歪歪说了好一会话,终于做了决定。
其中一人当即放了手中的妇孺,转身就朝着那残害了他们同伴的黑衣男子冲去。
黑衣男子已经重新又拉满了弓箭,这一次,他直接用了三根箭矢,随着他手指的动作,箭矢再次以破竹之势,嗖嗖嗖向前朝着那些个外族男子飞去。
下一瞬,痛呼声、惨叫声,在这平原之上不断响起。
像是终于明白了眼前的男子并不好招惹,其余还活着的外族男子又叽叽咕咕地互相喊了几声,咬牙切齿地抛下同伴的尸体连滚带爬地跑了。
黑衣男子再次掏出手中的弓箭,正欲再射,却听身后的白衣男子高声道:奕则哥,罢了,他们已经逃出了羊家地界之外,不归我们管辖,不好再动手了。
被唤作奕则的黑衣男子转头看了对方一眼,垂眸收下了自己手中的箭矢,重新放入了自己身后的竹筒之中。
那老弱妇孺三人受了惊吓,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眼中皆是惧意。
徐奕则翻身下马,牵着马绳快步走到几人面前,蹙眉打量了一番。
这些人,倒也不像是他们羊家地界的人。
徐奕则身后的白衣男子也已经下了马,他的表情柔和,相比徐奕则多了一丝平易近人,看起来稍微好说话些。
这些人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