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身子轻颤着,压着声音盯着柳燕,沉声警告道:“我再说一遍,别总提我改嫁,别提你姐不是亲生,你是我肚肠里爬出来的,我落不着好你以为你就有好日子吗。”
柳燕捂着被扇的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像变了个人一样满面狰狞的王氏,“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是不是又要去找你爹?你以为你爹乐意听你那些蠢话?你去,让你爹也赏你一耳光。”
柳燕一颤,整个人不自觉地就向着身后的门板缩了缩。
王氏转过脸来,狰狞的面色还没舒缓过来,她看向柳渔的眼里也再没了温情,甚至隐着一种柳渔辨不分明的冷色。
“你也不用委屈,老天给你什么命你就得认什么命,女子最重要是本分,我看你最近往镇上去得太多,性子也野了,刺绣学快学慢都是学,以后隔两天才许出去一趟,除了你爹发话不用你做的重活,该做的活计一样也别落下。”
说完推开靠着门的柳燕,开门出去了。
柳渔怔怔站在那里,混混沌沌中时空错乱了起来,仿佛是六七岁上时,又有八九岁时的,无数张王氏的脸重合到了一处。
她理着她并没有丝毫乱了的衣襟,用一样冰冷的神色,重复着同样锥心的话语:“女子最重要是本分,阿渔,捡柴、做饭、喂鸡、打猪草、洗衣服才是你的本分,往镇上抛头露面不是,那只会野了你的性子,记住了。”
从小没挨过一指头的柳燕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哭了几声,想到王氏刚才的疯样,心有余悸的硬是憋住了,憋得一下一下直抽噎,一边抽噎一边带着哭腔冲柳渔道:“你亲爹到底怎么就不能提了,你没看到她刚才的样子有多疯,像变了一个人,疯子!疯子!”
那样的王氏,和平时表现出来的根本是两样,柳燕又痛又委屈,却怕得连大声哭闹去找她爹柳康笙作主都不敢,身上那点平时总爱在柳渔跟前端着的柳家正牌姑娘的气焰,这会儿是一点都没了。
柳渔被那抽抽噎噎的哭声拉回了思绪,她闭了闭眼。
是啊,她也想知道,她亲爹为什么不能提,不止亲爹,她和柳燕甚至连外祖家也没有,就好像她和王氏真是天生地养、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源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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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渔第二天没再踏出柳家,王氏身上某种阴郁疯狂的特质仿佛在昨天柳燕那一刺激下被释放了出来,尽管她大多时候看起来似乎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妇人,可柳渔知道,不是。
因为那感觉太熟悉了,那是许多年前的那个王氏,那个几乎被她遗忘在记忆里,让幼时的她偶尔感到恐惧的王氏。
柳渔选择了不触碰王氏莫名敏感起来的神经,就留在家里把自己关在房中,有人时就打打络子,和文氏一起练练劈线,独自一人时就悄悄做点绣活,除了不用出门干粗重活计,她的生活看似又与从前无异了。
一向最能闹腾的柳燕也难得的安生了下来,因为昨天傍晚,柳康笙看到她还没有完全消肿的半张脸,竟是一句也没多问,柳燕终于信了王氏那句话不是恐吓她,她敢闹的话她爹是真的会赏她另一耳光。一时悲戚非常,却学了老实,再不敢动不动拿柳渔的身世去刺激王氏。
一天不出门,柳渔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倒是跟着柳渔学刺绣的文氏先着了急。
那天柳燕和王氏弄出动静的时间虽短暂,可当时正是各房午睡的点,四下都安静得很,一屋里住着,又岂会真的什么都没听到,何况晚间亲眼看到了柳燕的脸。
在文氏看来,柳燕挨打那是蠢,是自找,可柳渔因此被牵连,不能勤往镇上去了,那她的刺绣怎么办?
这小姑子生得那么好一副容貌,虽从前几乎不出村,少有往外行走,可架不住貌美,临近几村机缘巧合见过柳渔的少年郎和媒婆盯着的不知几许。如今年已十五,只要有人聘银给得足,公爹是不会有丁点舍不得的,人若嫁了,她还能指望着柳渔教她手艺?
算着自己再不久就将临盆,后边月子里碰不得针线,出月子后带孩子,哪里还有机会再学。
想通了这层,就特意挑了柳康笙和王氏都在的时候,闲聊般问起,“阿渔今天怎么不往镇上去了?”
柳渔只是笑笑,“要打些络子,最近总往镇上走,络子打得少了,再说,家里活计多,也不能都推给嫂子们。”
这话说得极体面,然而真相是什么,这家里谁都知道。
王氏看了柳康笙一眼,道:“我的意思,学刺绣是好事,但也没有天天都往外跑的道理,没得坏了家风,家里该干的活还是要干的。”
这话摆到了明处,文氏就好说了,她嗐一声,“娘对大妹妹也是太严了些,家里能有什么活要阿渔干啊,我和二嫂顺带手就做了的,再说打络子,这个也不急不是?阿渔早些学好刺绣的手艺,再把我也教会,我们俩个一起做绣活,不比打络子赚得快嘛。”
一旁的林氏什么话也没来得及说,就被文氏捎带上了,看看文氏那比脸盆都大的肚子,林氏气得个倒仰,文氏倒会卖好,她挺那么大个肚子能做什么,还不是都推给了她,气得林氏直想啐文氏一脸。
可惜,当着柳康笙这公爹的面,她非但不敢,还得附和文氏的话,“正是,什么活计我和三弟妹顺带手也就做了,大妹妹该学刺绣就学刺绣去,不需要惦着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