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1 / 2)

外边依旧下着鹅毛大雪,钟伯琛把外袍一脱,锁好门窗,陪我一起躺在被窝里瞎唠。

时至今日,我终于看清了真正的他。原来他没我想象的那般完美。只是比普通人更能硬撑罢了。某种意义上,我们俩很相似。我是从小被母后打习惯了,肉身上带了层铁皮,怎么折腾都能留口气,好死不如赖活着;钟伯琛是心外头裹了层壳,自幼对所有人都戒备惯了,有了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隐忍,任谁都难以看清他的真心。

说白了,我俩都是属乌龟的。

明白了这一点后,我忽然很心疼他。上辈子的他,得被我伤得有多深?缘已逝而情难止,生有崖而思无尽。他看着我一步步走上断头台,我把他一点点逼上绝路。君不悟,孤魂殇。正应了玉佩上的那半句残诗:“前尘往事断肠诗”。一见倾心,机关算尽却终究白衣成殡,葬了一生错付。

我跟李擎真是两个半斤八两的混账,欠了一屁股情债,怎么都还不清。

我把耳朵贴在钟伯琛的胸口上,听里头强有力的心跳声,这才微微安心。我想我终归是亏欠他的。我不能陪他去种地,也不能陪他去流浪。我是“王”,是父皇的儿子,是接了传承的人。我做不到跳出这乱世之秋,拐了钟伯琛归隐山林。唯一能给的只是一句承诺:

“等天下太平,你带我走吧。你喜欢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钟伯琛拍着我的脑袋回答道:“我没有喜欢做的事情。我这颗心,唯有用在你身上的时候才是活泛的。”

我有些困倦,将他搂得紧紧的又说道:“你说你是被举荐当的丞相,我本以为你在朝中人缘极好。现如今想想,他们确实都提防着你。你若觉得难受,我给你封个王,让他们不敢再打压你。”

钟伯琛忍不住低笑出声:“小五...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没登基?你只是王,怎可能给我封王。”

我蹙眉,一脸茫然的抬头看他:“那咱之前封的那一窝侯位,算不算数?”

他笑得如沐春风,说的话却十分缺德:“诏令上没盖帝印。”

所以你这是空手套白狼咯?!我目瞪口呆,听着门外北风呼啸,雪花飘飘,憋了半天又问道:“你怎么住这里?我找遍全城,没见到丞相府。”

“丞相府,我卖了。银子捐了国库充军饷。”钟伯琛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让我忽然想起了新入编制的花狗红薯:“私卖相府乃是大罪,望小五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还真有人敢买啊...”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在他脸上唑了一口:“那这是哪儿?怎么冷冷清清的,看上去还有点破旧。”

“义父留下的老宅,年久失修,我也无心打理。府中下人,我只留了一位管家,小厮三人。他们都上了岁数,想修个棚顶却爬不上梯子。好在这间屋子还能住人,不太漏风。”钟伯琛笑笑:“殿下屈尊驾临寒舍,招待不周。望殿下恕罪。”

我说钟老哥,你过得有点惨吧?我忽然开始不正经,拱来拱去地挑逗他:“寒舍?不见得吧...金屋才能藏娇。是不是啊,大宝贝...”

钟伯琛最受不了我这么叫他,脸红得简直能冒烟,拼命抿着嘴唇不敢吭声。我料定他顾及我身上的伤势,不得轻举妄动,便大着胆子伸出了咸猪手,到处乱掐掐。眼看钟伯琛的身子越绷越硬,脑门渗出了汗珠。我怕把这可怜孩子憋坏了,见好就收地缩到了床榻最里边,离他远点,并开始转移话题:“对了。还没问你,半路跑回大哥那里作甚?”

钟伯琛长舒一口气,清咳两声化解尴尬:“谈买卖。”

“买卖?!”我诧异,也不知他俩谈了啥见不得人的秘密交易:“我大哥此人,一向暴躁且小心眼。当初你跟魏叔联合起来撵走了他。如今你自投罗网,他竟没有为难你?”

“崇王他...其实一直念着你。”钟伯琛若有所思,翻身看向我:“崇王疑心北朝廷的实权在我和魏将军手中,而你被我们二人软禁成了傀儡。但你迟迟未登基为帝,魏将军驻守边关,我又毫无动作。他心生疑虑,这才劫了我。他本想将您换过去,逃离我们二人的“控制”。我当时不解他的真实用意,还以为他想对您不利,便想办法逃走了。”

我微怔,心中的猜测被一一证实。当初大哥远走南方,却没有称帝。我便一直疑心,他图的并不是皇位,而是别的东西。可我万万没想到,大哥他居然如此挂念我。

“你怎么跑的?”钟伯琛手无缚鸡之力,何以从大哥手中逃脱?仅凭他的灵牙利齿吗?

“伺机跑了。他以为我不会武功。”钟伯琛两句轻描淡写,把我吓得够呛。所以说他带着佩剑不是为了当装饰?

哦对。我忽然意识到,当年孤雁楼初识,我亲眼目睹了钟老哥如何一个打十个...不过那都是群普通小厮,我大哥这般战场上耍大刀的人物,怎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我对钟伯琛的认知再度更上一层楼。他可能真是个神仙,谁都为难不了他,唯独栽在了我手里。

一想到这里,我顿时觉得身上责任重大。我慌忙理了理头发,整理了一下仪容,下定决心从此习文学武,更般配他一些。

“殿下回宫途中,崇王殿下主动相邀于我。我们二人商定,恢复南朝廷跟北朝廷的商路,还似以前那样。”钟伯琛伸手捋直了我紧蹙的眉头,嘴角带了丝抱歉的笑意:“微臣不才,若非殿下亲自说服了崇王,崇王是万不会退步的。”

“我说服了大哥?”我一头雾水。我说什么了?我们之间的谈话方式不都是他单方面殴打我,然后我强撑着不求饶吗...

“崇王说你变了。”钟伯琛忽然面露感伤,挪到我身边面贴面地仔细看着我:“他说你本就有点傻,病一场后,傻得更厉害了。谁知再见面时竟变得如此果敢。他问我,你到底是一直在装傻,还是又受了什么刺激忽然成熟了。我答不上来,只觉得...小五,我应当早点到你身边,让你过得不必那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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