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制度下,寒门士子是不可能出头的。因为在巨大利益的推动下,世家们会自觉地组成统一战线,将那些寒门士子排斥在外。
这就是家世,这就是世家。
贺星回其实并不在意世家。皇帝就一个人,不可能一个人干完所有的事,毕竟不是每个皇帝都是朱元璋,必然会需要其他人辅助治理国家。而有了权力,就会形成势力。最早的原始社会,分权的是掌握各种知识和经验并负责祭祀的巫祝,后来是宗室皇亲,再后来是外戚勋贵,而现在,是世家。
虽然名字不一样,但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是被权力豢养出来的怪物。
所以即便将世家打压下去,也会有新的权力集团出现。
贺星回无法接受的是垄断。知识的垄断和权力的垄断,让底层人彻底失去上升通道,现有的结构就会逐渐僵化,最终腐朽堕落,被新的政治结构所取代,就像世家取代了外戚,外戚取代了宗室,宗室取代了巫祝。
令人遗憾的是,几乎每一次的取代,都伴随着一场颠覆神州的变乱,伴随着——改朝换代。
贺星回暂时还不想让大越亡国,所以她势必会在这方面进行一些革新。计划是早就有了的,只是她没想到,世家会把这种把柄送到她手上,实在是意外之喜。
连这种人都能出头,说明现在的选官制度显然有着很大的漏洞。既然发现了漏洞,改革一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吏部尚书戴晔并不在场,几人沉默片刻,便都将视线放在了中书令韩青身上,示意他来开口。
他们想的是,先把错误承认下来,然后再表示会严查此事,最后再对着几个不合格的官员进行处置,这样就足够堵住别人的嘴了。当然,之后他们肯定也会抓紧对家族子弟的教育工作,绝对不会再让这种东西混进官员队伍之中。
然而韩青站出来,一开口,说的却是,“臣等有负圣恩,愧对殿下。此事定要严加详查。除此之外,臣以为,往后选官时,当加强才能与品德方面的考察。”
“中书令大人以为,当如何加强考察?”贺星回问。
韩青道,“臣以为,可以选派朝中官员往各地巡视,考察生员。”
“说得好。”贺星回拊掌道,“我也正有此意。不过既然是去考察,就不能没有个章程。我看,倒不如取消各地官府举荐,直接让巡视的官员将各地的士子聚起来先考一次,作为大考之前的检验,诸位以为如何?”
“这……”这事来得太突然了,其他人都没有准备,一时拿不定主意。但毕竟都是朝廷重臣,眼界和见识足够,身为世家的掌权者,又本能地对这种事保持警惕,最后是张本中道,“事关重大,还请殿下允许臣等回去商议一番,再行奏对。”
“应当的。”贺星回也只是借此机会挑明这件事,不可能今天就深入讨论,因此很爽快地答应了,又说,“几位联袂而来,想是有要事?”
她这一问,众人才想起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
严文渊道,“回禀殿下,三位大人都是为了国库欠款之事来的。他们找到了臣那里,臣也拿不定主意,只好来烦扰殿下了。”
“正事要紧。”贺星回说,“不知三位想说什么?”
“我先说吧。”武焕大大咧咧地道,“是有些人请托到了臣这里,说并不是不愿意还钱,只是实在拿不出来这么多,能不能先还一半,剩下的宽限一段时日?”
“宽限一段时日是多久,三年?五年?十年?会不会到时候又变成一笔陈年烂账,不了了之?”贺星回犀利地问。
武焕哑口无言,“这……具体的时间可以商榷,或者殿下指定,想来他们不敢的。”
这话苍白得他自己都不信。已经是在耍赖了,却告诉对方,这次你先放过我,下次我肯定不会再耍赖,谁会相信呢?
谁知贺星回想了想,却道,“倒也不是不行。但这钱日后怎么还,就要由我来定了。”
武焕直觉这里头有坑,但这事不是他定的,便只能硬着头皮道,“臣会转达殿下的意思,让他们再想想。”
“那看来是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贺星回意味深长地道。
武焕忍不住抬手抹了一把汗。
往后再有这种事,他绝对不出头了。这腊月冰雪天,他居然还出了汗,这能是什么好差事?
好在贺星回也没有追究,又转头问韩青和张本中,“你们呢?莫非也还不上?”
她今天说话是真的不客气,字字句句都藏着针。北地世家能在三天内凑齐欠款,没道理更有钱有势的南派世家却拿不出来,这是在点他们呢。
韩青倒是神色如常,“臣也只是陪客,还是请张大人说吧。”
张本中来他家提亲,他当然是不可能答应的,就以韩久年纪还小,正在准备礼部的考试为由拒绝了。大越的吏部考试,目前并不是每年都有,一般是人不够用了就开一场。像是太宗皇帝在位的时候,几乎隔一年就有一场。但先帝在位二十年,也只开过五场。
所以韩青这么拒绝,意思就是遥遥无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虽然他们都知道过完年贺星回一定会开一场。
但总之,大家很和平地交流了一番,都为这门婚事不能成功而表示遗憾。之后张本中就提起了国库欠款的事,说是想问韩青的意思。韩青当然是不知道不了解,主动陪着他去了户部,然后又来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