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心下一松,脸上也露出来了几分,“陛下思虑周全,臣等不及,是该先谒梓宫。”
按理说,庆王是以皇弟的身份继位,而非皇子,那么究竟是先谒梓宫还是先即位,就是一个两可的选择了。朝臣们自然不会把这种难题留给他,他们今日之所以集结于此,正是为了恭请庆王正位,至于其他的事情,都可以稍稍推后。
但庆王显然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主动提出谒梓宫,这样一来,若是能在先帝灵前即位,名分、大义和正统就都不缺了。
虽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却让在场大部分人都对他产生了些许好感。尤其是那些对先帝感情深厚的大臣们,都觉得由他来即位,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新帝尚未即位,大行皇帝的葬礼无人主持,梓宫自然还停在皇宫之中。于是又寒暄了几句,庆王便重新回到马车里,被群臣簇拥着,进入了南城门,缓缓朝皇宫驶去。
车帘放下,在群臣面前表现得游刃有余的庆王用力呼出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汗,“总算敷衍过去了。”
“王爷辛苦。”马车内的另一个人柔声道。
听到这话,庆王转头看去,便见自家王妃正靠坐在车壁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她穿着一件半旧的青色衫子,头发简单地挽起,用一根银簪别住,除此之外,浑身上下并无半点装饰,连腰间的香囊都没有,素净到了极致,反而把那张脸显出来了。
她面庞白净,五官秀丽,是个十分标致的美人。一双眼睛温柔沉静,仿佛有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这让她的年龄被模糊了,看面容觉得像是二十出头,看气质,却又有一种岁月沉淀之后的洗练,像是一位可靠的长辈。
庆王看见她,便完全放松下来,笑着唤了一声,“阿姊。”
“有意思吗?”贺星回笑着问他。
庆王有些受惊地摇头,“阿姊你是没有看到,外面一片乌央乌央的人,怪吓人的。”
贺星回被他逗笑了,“幸好该说的话没被吓得忘了。”
“一路上你说了多少遍,哪里敢忘?”庆王不由小声抱怨。
贺星回却不放过他,“那待会儿该怎么应对,你再重复一遍。”
庆王叹了一口气,但也不敢反驳她,只能老实重复,“待会儿灵前会有大臣请我即位,一定要三辞三让,才能答应。答应之后,第一道旨意是追封先帝。第二道是加封皇太后,皇兄的妃子们各进一级,不过移宫之事不必着急,可以等葬礼结束之后再办,王府女眷可暂住东宫。第三道是群臣一体留用。最后是让阿姊去主持宫中事务。”
“很好,一字不差。”贺星回赞许地点头,“王爷辛苦了,等处理完这些事,在宫中安顿下来就好了。”
庆王点头附和,但心里却总觉得,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其实一开始,在庆州收到朝廷的旨意,意识到自己有可能登上那个位置的时候,庆王着实高兴了好一阵子。但很快,随着队伍启程回京,他那一点兴奋很快就在漫长的旅途之中消磨得差不多了。
二十年前从京城就藩的经历,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不清了,这二十年养尊处优,没有吃过半点苦、操过半点心,庆王完全受不了这一路的艰辛,不知多少次后悔,想直接回庆州去。
直到今日,站在群臣面前,被那么多人注视着,虽然他们都没有说话,但庆王还是模糊感受到了一种沉甸甸的压力。
当皇帝可能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幸好这些,阿姊都早就考虑到了,并且替他做了十分完整的预案,让他不至于手足无措。
马车辚辚,沿着大道一路驶向皇宫。
车内的两人陷入了沉默,而车外,一路所经之处,无数百姓引颈观望着这支规模庞大、肃穆庄严的队伍,心下既忐忑、又期待。
自从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出,整个京城就处在一种严肃紧张的气氛之中,那种“变天了”的感觉,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能体会到,就连米价都翻了一倍。一直到定下庆王即位,才稍好些。这些天来,关于庆州的消息在整个烨京城里疯传,真真假假难以判断,弄得大家都很好奇。
庆王的车队一路过来,传到京城的消息就更多了。
本朝不禁言论,因此民间议政的风气颇为盛行。京城百姓,更有一种天子脚下的气度,对这种事比别处更加热衷一些。这会儿看完了车驾,闲人们四散开去,免不了就要找个地方与人议论一番,于是都汇集到了京城各处茶楼酒肆。
京中最大的酒楼,名唤状元楼,因为这名字取得好,是书生文士们最爱去的地方,久而久之,也成了个京中消息集散地。此刻,就有许多客人将整个酒楼挤得满满当当,说起刚刚入宫的车驾。
“都说庆王治下十分富庶,我看庆王殿下的车驾倒不是多么奢华。”有人不解,“便是寻常勋贵宗亲的车驾,也没有这般简素的。”
京城别的不多,就是贵人多,走在路上,一块砖掉下来,砸到的人十个里至少八个是有身份的,小民们见识得多了,说起来也头头是道。
就有人说,“你懂什么?这才显得庆王爷爱民如子,有钱也不光往自己身上使。”
这话说得许多人都忍不住点头。如今庆王即将正位,人人都期盼他是个明君,让大家的日子好过起来,因此也就不吝将他往好的方向去想。至少目前看来,这位应该不会是个爱大修宫殿、奢侈享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