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离开之后,云风篁坐在西窗下的软榻上,沉默不语。
近侍们刚刚都听到了皇帝对于谢无争父子的处置,知道她心绪不佳,不敢打扰。
好一会儿之后,还是清人上前,轻声劝慰道:“这些都是他们活该受的,陛下圣明,连青鹊小姐都没追究,已经是看娘娘面子了。”
“他不追究青鸟青鹊是给遂安面子。”云风篁微微摇头,“遂安就算跟谢无争反目成仇,且对其恨之入骨,到底不能生了。她这年岁,难道从头开始抚养一双子嗣么?谢青鸟谢青鹊不得谢无争重视,倒是跟义母感情深厚。就算遂安这会儿气头上不乐意看到她们,等气消了之后,少不得还是会和解的。你看之前太子妃的事情,谢青鹊做了那么大的事情,遂安被陛下传到太初宫斥责,可将责任全部推卸给谢青鹊?”
遂安要是这么做了,凭借自己孝宗亲女的身份,不说一推二六五,什么责任都不需要承担,至少也能大大减轻自己的压力。
可她虽然百般抵赖否认,终究没说出义女才是罪魁祸首的话。
可见多年相依相伴,遂安对双生姐妹还是有着相当的情分的。
“谢无争死有余辜。”云风篁叹口气,又说道,“本宫不过是想到弗忘那孩子,有些惆怅罢了。这些年来,本宫一直期待他能够振兴谢氏门楣的。至不济,好歹将四房的血脉传承下去……谁知道……唉。”
“本宫还记得,当初有些事情,他专门请求本宫不要告诉谢无争。这会儿想来,这孩子兴许也是知道自己身世,且不乐意被谢无争所使的。只是那会儿本宫没察觉到,毕竟,谁能想到谢无争是这样的废物,竟然从起头就什么都靠纪氏余孽呢?”
清人轻声说道:“娘娘若是实在舍不得……弗忘公子毕竟年少,想必未曾做过什么恶事……”
“但那又怎么样?”然而云风篁瞥她一眼,却冷冷说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也知道每一次从本宫这儿得到偏袒与关怀,不啻是抢夺了原本应该属于四房子侄的东西,也是助纣为虐,为其生父捅本宫刀子!但他到底没说出来!顶多略微回避了其生父的指使罢了。就算他的年纪,他的身世,很难反抗谢无争。可这种处境,又不是本宫造成的。本宫做什么放着真正的亲侄子狸儿不心疼,去心疼他这个仇人之后?!”
她看起来很像心慈手软的样子?
“那娘娘,金溪郡主那边,是不是让狸公子接替?”清人其实也没有一定要救谢弗忘的打算,说穿了,主仆对于谢弗忘的所有感情,都基于认为他是谢细石的子嗣的基础上。
既然谢弗忘不是,反倒是谢无争的孩子。
那么这份感情纵然建立多年,也瞬间轰然倒塌。
尤其四房又不是没有其他男嗣存活下来,谢狸何尝不是在云风篁跟前长大的!
甚至谢狸在云风篁跟前的时间比谢弗忘还长,不过是谢弗忘之前打着四房嫡长子之后的旗号前来,礼法上天然压了谢狸一头罢了。
否则按照云风篁的观念,谢狸纵然是庶出,怎么也比一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正统。
她怎么可能在栽培的时候,将谢弗忘排在了谢狸前面?
哪怕谢弗忘天赋更好,那也不行。
主仆两人如今对于谢弗忘的感情非常的复杂,糟心比不忍多得多。
清人所以顿了顿就想到一事,“狸公子迄今没定亲,金溪郡主……”
“那冒牌货聘过的人,凭什么给狸儿?!”然而话没说完,就被云风篁冷笑着打断了,她淡淡说道,“这些年来,本宫当他是十哥的子嗣,处处让他居于狸儿之上,却委屈了我四房真正的血脉!怎么?这些年来,狸儿受的委屈还不够?且不说金溪也不是多么贤良淑德的主儿,就算是,给过谢弗忘的人与事,凭什么再拿去给狸儿?!本宫就是给狸儿说明惠膝下的女孩子,都不会将金溪给狸儿的!”
她厌烦道,“这事儿不必再提了!”
清人立刻噤了声。
室中沉默片刻,云风篁才恢复了平和的语气,说道:“刚刚陛下提出一种想法,说算计咱们的未必是太皇太后,倒可能跟善渊观有些关系,想借助咱们之手,对付太皇太后……陛下怀疑,太皇太后年年厚赐善渊观,乃是因为,她对善渊观心存愧疚。”
“但当初不是说,善渊观的人早就换掉了,如今都是眼线,看似清修,实则监督观中旧人?”清人不解的说道,“而且,倘若是愧疚而不是被捏了把柄的话,至于从神宗初年之后,自己没再亲自去过观中也还罢了,却连个心腹宫人都没打发去过?倒是听到消息之后立刻昏厥过去……婢子觉得,还是娘娘之前的推测比较可靠。”
云风篁说道:“本宫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方才也不过跟陛下随口聊了几句,作不得准。”
她沉吟了会儿,忽然道,“这些日子,不,应该是近几年来,具体的宫务,尤其是与宫外有着交接的,不拘大小,你着人列成文来与本宫看。”
清人应下,又小声问:“娘娘这是?”
“陛下猜测太皇太后对善渊观的厚赐是出自愧疚,本宫虽然不认可,但有一点,本宫觉得还是比较可信的。”云风篁说道,“陛下说他一直盯着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按说闹不出这番动静。”
她缓缓说道,“但要说是有人想借本宫之手对付太皇太后……本宫认为,这也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
“孟氏那几家不是善茬,遂安虽然对于子嗣之事,颇有芥蒂,但谢无争固然废物,自从大婚之后,其实将她哄得很好。”
“你说,你要是遂安,一边是不知道什么来路的人,一边却是少年结发、恩爱至今洁身自好的驸马,你会相信是驸马害了她一辈子不能生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