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嘉这日从兰舟夜雨阁离开之后,回到醒心堂默然良久都没处置政务。
左右看着担心,雁引遂上前,小心翼翼的询问缘故。
“朕欲立吴王,然而吴王生母养母皆与贵妃有着仇怨。”天子叹息道,“朕在之日,想必吴王不敢造次,若朕不在了,贵妃母子几个,安知吴王会如何处置?尤其贵妃乃朕所爱,皇长女昭庆亦是朕之掌珠。为家国计,吴王心性才干,皆为东宫之选;为私情计,贵妃侍奉朕十余载,长子长女纯孝可爱,如何舍得?”
这样的事情天子自己都为难,谁敢给他出谋划策?
雁引一句话都不敢说了,转头,皇帝这番为难,就被辗转传达给了吴王。
吴王闻讯默然良久,说道:“父皇这是在考校孤啊。”
他的近侍听得心惊肉跳:“这必然是贵妃蓄意为之,只是贵妃是如何知道的?陛下之前不是叮嘱过您,说先不要张扬么?”
“贵妃若是当真那么好蒙蔽的,哪里会盛宠这许多年?”吴王淡淡说道,“不过孤要对付的也不是她,而是父皇。只要父皇心意已决,贵妃也无可奈何。”
他沉吟了下,“孤本身与贵妃之间其实没什么恩怨,就算当初为秦王、昭庆欺凌的那些事情,也能归咎于小孩子的打打闹闹,早就不放在心上!归根到底,还是在于生母养母同贵妃之间的仇雠,难以消弭。”
最要紧的是,贵妃不会相信,那样的恩怨纠葛,能够消弭。
“这不是孤能够处置的事情。”吴王只稍微考虑了下,就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生母也还罢了,左右孤跟二哥压根见都没见过,也谈不上多么深刻的感情,主要还是养母。索性,母亲还在,这事儿,还是请母亲做主罢。”
顾箴被废之后,因为没有具体明确位份,不好称母后,也不好称母妃或者母嫔,吴王就称之为母亲。
近侍有些为难,考虑了会儿才轻声说道:“殿下,顾娘娘素来敦厚,只怕也不会处置这样的事情?”
顾箴的宫斗水准,以及揣摩上意的能力,实在不能叫人放心。
吴王淡淡说道:“她不懂,自然有其他人懂,而且愿意教她……顾氏一族下了狱,人又还没死。”
“贵妃是必然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寄予厚望的崇信王是不可能了,十二弟年纪小,如今瞧着也没太大指望。”
“他们只能指望孤。”
近侍低声道:“但若是经过诏狱的话,只怕陛下必然得知?”
“你以为这前朝后宫,有多少事情,是父皇不知道的?”吴王反问,“譬如你其实是纪氏栽培出来,在孤幼时专门安插过来教养孤的,真以为父皇不清楚?”
这话说的突兀,那近侍整个人都僵住了!
半晌才跪倒在地,颤声道:“奴婢……”
“这没有什么。”吴王侧头看他,眼神很是冷静,“父皇不在乎,甚至这些年来,他故意冷落孤跟二哥,未尝不是为了吸引你们的露面。孤也不在乎,不管你们有什么目的,终归孤也是得到了一定的好处的。只要主持局面的是孤,是公襄氏的子孙,些许算计,些许谋划,孤也好,父皇也罢,都不会介意。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父皇懂,孤也很明白。”
“二哥身边也有你们的人对么?只不过崔淑妃不像母亲,膝下诸多子嗣分散了注意力,她一门心思在二哥身上,察觉到些许端倪就处置了,根本不给二哥任何觊觎大位的机会。”
吴王叹口气,“父皇说起这事儿时还有些遗憾,觉得要不是二哥养在崔淑妃膝下,没准也能有所成就,到时候可以跟孤比较一番,看看谁才是最出挑的那个?但因为崔淑妃太过在意二哥,孤倒是不战而胜了。”
“你这样害怕做什么?”
“你们还是不够了解父皇啊,也难怪,当初纪氏那样权倾朝野的大族,竟然一夕之间覆灭。”
“父皇的心胸城府,比你们想的还要广阔。”
“孤作为父皇的子嗣,又岂能被远远甩开?”
“其实生母也好养母也罢,同贵妃的那些恩怨,孤都不是很在意。”
“父皇容得下太皇太后,孤为何容不下贵妃?”
“只要她将来不给孤添堵,让她做个尊荣的贵太妃,哪怕当摆设的皇太后,孤都容得下。”
“只是孤这番心意,贵妃是不可能相信的。”
贵妃也不敢相信,如今吴王还没到可以当家做主的时候,就算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可是人总是会变的,等过些年,淳嘉不在了,他没了牵掣,谁知道怎么想怎么做呢?
那时候,他所宠爱所在意的人,兴许只是一时兴起,就能叫绚晴宫上下没个好下场。
就好像孝宗在位的时候,纪晟就算跟丈夫闹翻过,甚至冷战过,可还不是金尊玉贵的皇后娘娘么?
但在淳嘉手里,连个全尸都没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