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伊杏恩心里很清楚,皇帝之所以疼长女,不是因为昭庆是头一个女儿,也不是因为昭庆聪慧漂亮,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这是贵妃的嗣女。
贵妃能够扶持出一个备受宠爱的昭庆公主,就能扶持出一个备受宠爱的皇次女。
伊杏恩压根没法从昭庆入手,来缓解这女儿失宠的可能。
然而云风篁不会平白无故的召见她,这样考虑的话,自己不好指点昭庆,却能亲自下场,为这女儿做点什么。
当下滔滔不绝的表了一番感激与忠心,见贵妃似笑非笑的,才有些讪讪住口,偷眼看贵妃表情。
贵妃喝着茶,慢条斯理道:“也不必这样紧张,你之所以能够有今日,本宫虽然有着出力,那也是你争气。不然,那许多采女,本宫做什么不抬举别人,就要抬举你?还不是觉得你是个有造化的?”
“妾身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贵妃似笑非笑道,“毕竟,寻常寒门良家子,如那姜氏,能够识俩字,略同句读,就算非常了不得了。倒是你,非但生得国色天香,更是能书善画,连医术都有着涉猎不说,甚至,歌舞也有些造诣……说起来,本宫若非早些日子入宫,只怕今日这贵妃,也轮不着本宫来做?”
话音才落,伊杏恩整个人都几乎瘫软下去!
这倒不是没料到贵妃会旧事重提,而是以为贵妃既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是肯定不容自己活下去了。
她惊怖欲死片刻,见贵妃只是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四肢百骸之中方才有了些力气,寻思着贵妃不管是怎么打算的,至少目前不准备下毒手。
“……娘娘,娘娘这话,妾身……妾身承担不起,妾身怎么敢?”伊杏恩强笑着跪端正了,低声说道,“妾身何德何能……若非娘娘抬举,妾身连妃子都做不得的。”
谦逊片刻,见贵妃但笑不语,她壮着胆子,说道,“只是妾身虽然愚钝,却不敢忘娘娘的大恩大德。”
云风篁眯着眼看她,倏然问:“你究竟是谁家女?”
“妾身因故染病……”伊杏恩张嘴就来,这番话她显然已经熟极而流,只是才开了个头,瞥见贵妃眼神瞬间变得很冷,顿时打个哆嗦,整个人手足无措了片刻,才定了定神,低声说道,“回娘娘的话,妾身……出身……出身委实……委实是不堪入耳!”
“嗯?”云风篁一怔,想到某种可能,脸色就古怪起来了,干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杏恩微微侧过头,似不能面对接下来的场面,沙哑着嗓子道:“妾身……妾身原本是被官卖进芝州青楼的,因着年幼时被鸨母认为颇有些天赋,所以一直被深藏楼中,终日教习歌舞技艺,以求长成之后一鸣惊人!谁知道……鸨母才说了要……要将妾身……许与芝州权贵,赶着三州大乱,青楼与权贵都在乱军之中遭遇不测!妾身……侥幸流落在外,因缘巧合,进来宫里。”
“这倒是奇怪了。”云风篁不禁乐了,倾身过去,捏住她下颔,强迫她转过脸来,柔声道,“你说三州大乱,青楼与权贵都遭遇不测,本宫倒是相信。只是你这般月貌花容,本宫看了都动心……”
她轻笑出声,“那些乱军会放过你?”
伊杏恩眼中沁出水光,低声说道:“不敢瞒娘娘,鸨母与权贵之死,都与妾身有些关系。妾身家里,原本也是出过一任县令的,就是妾身的生身之父。只是先父性-子耿直,得罪了上官,被罗织罪名下狱,很快死于狱中!后来没多久,又查出他府库亏空。家中少许家业根本填不满窟窿!妾身有两位兄长,其一自幼出继先父友人,不知所踪;其二便是嫡出的大哥,他那会儿也是年轻气盛,到处奔走给先父喊冤,旋即就莫名暴毙。而妾身与嫡母姨娘也立刻被卖入楼中。之后妾身的嫡母不堪受辱,带着姨娘自-尽了,就留妾身独自在青楼里待着。妾身本来也没什么指望,谁知道后来三州起乱,妾身本来……本来白绫都悬在梁上了,却被人给救了。”
“那人自称受人所托。”
“说是要还先父的恩典,妾身觉得奇怪,故此以死相迫,对方许是怕不好交代,才透露是受了妾身那过继出去的次兄的托付。”
“但他不肯透露次兄的身份名姓,而次兄出继时,妾身年岁太幼,也根本没记住。”
“总之,他将妾身送出芝州,原本打算,给妾身安排一个衣食无忧的人家寄养,回头许个敦厚的丈夫……只是妾身不乐意这么被安排,闻听花鸟使抵达,诓骗他离开,跑了出去。”
顿了顿,她道,“妾身是主动进宫的。”
云风篁眯着眼打量她,缓声说道:“这却是为何?别说你是为了富贵为了地位,若是如此,你这些年也不至于这样温驯听话,哪怕独掌一宫了,也没有主动争宠的意思!”
“……娘娘,知易行难。”伊杏恩沉默片刻,苦笑出声,“不瞒您说,妾身虽然幼时也算官家之后,但毕竟从小就在楼子里,听的看的受的,都是楼子里那一套:趁着年少美貌的时候,想法子笼络个好的,从此藤萝依松枝,终身有托!所以最早的时候,倒是想过凭借相貌在陛下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只是,进宫以来看到的,跟想象力的差距太大了。妾身虽然有过痴心妄想,却更知道轻重。若非妾身初入宫闱就冒着得罪元后的风险,选择了给娘娘做宫里人,妾身真的活不到现在。”
“那也未必。”云风篁不以为然道,“那会儿本宫已然崭露头角,诸后妃巴不得你能够后来居上,与本宫分庭抗礼。你若是去了其他人手底下,只怕早就封妃了!”
伊杏恩说道:“也有可能在生下昭庆公主殿下的时候,被去母留子……娘娘,不是每个人都如您这样,在自己生育无望的情况下,还愿意留下嗣子嗣女生母的性命的。”
云风篁饶有兴趣的问:“你为何觉得,本宫会心慈手软?须知道你初入宫闱时,里里外外谁都觉得,本宫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