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领着小陈氏跟清人踏入乐春堂,一眼看到高踞上首的翼国公。
这位国公爷算着年纪比她还小两岁,江氏仍旧满头乌发,翼国公两鬓却已现霜白。
是长年操劳国事所致,还是不久前的丧女之痛……江氏心里淡淡的揣测着,上前行礼。
翼国公语气平静的叫了起,又请她坐下,旋即和气的询问江氏在咸歌别院住的可还适应?有什么要求尽管跟翼国公夫人说,下人怠慢了也尽管提。
“此番乃是与国公爷告辞的。”江氏笑了笑,说道,“家中小儿及诸子侄读书多年,一直踌躇不敢下场会试。前两日陛下为贺慈母皇太后,特许开恩科,子侄徘徊多年,终于鼓起勇气动身,不日就将抵达。这些日子,民妇婆媳已然十分打扰府上,哪里再能让他们也来叨扰府上的清净呢?”
看似寻常寒暄,其实不动声色之间已然过了一招:翼国公一上来就慰问客人,客气之余,不乏有着借助主人身份对江氏进行心理上压制的用意。他本来就位高权重,这会儿江氏婆媳住人家的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又哪里来的资格对主人家不敬?
若是江氏心智稍弱,说不得气势被夺,接下来也只能被翼国公牵着走了。
索性她来之前就考虑过,直接说正打算搬走——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提到她的子侄们将参加明年的恩科,而且,马上就到——以北地跟帝京的距离,如果江氏是恩科消息才出来的时候就通知的话,只怕消息如今还没传回去呢!
所以江氏的子侄们,只可能是早就料到明年有恩科,提前动身!
这点对于熟谙庙堂的人来说不难猜,消暑宴后皇帝亲政,看似赢了一局,但扶阳王一脉几代单传,皇帝生父早丧,没有叔父兄弟乃至于姐夫辅佐,母族袁氏曲氏都不足以在庙堂上声援他。
单靠翼国公府独木难支。
最迅速最便利的充实实力方法,就是开恩科,火速录取一批门生,以丰羽翼。
实际上不止谢氏子弟,从皇帝亲政的消息传开起,举国都有许多士子,紧赶慢赶的来帝京——要是猜错了皇帝没能争取到加开恩科也不过白跑一场,要是猜对了,那说不得就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
毕竟这种忽然加开的恩科,很多士子因为路程远、消息接到的晚,压根来不及参加。
这样已经间接淘汰掉一批竞争对手了,遑论中榜之后,寻常时候,新科进士也都是以观政为主,外放也都是县令起步,不会让他们轻易接触到真正的核心权力。
可如今皇帝急需人手,肯定不会让他们慢悠悠的熬资历——这点参见孝宗时候的韦长空,天子亲自保驾护航,变着法儿的提拔。
对于绝大部分士子来说,这绝对是天上掉馅饼,可遇不可求。
翼国公这些日子给不少心腹透过口风,当然纪氏、摄政王之流肯定也没少做动作。虽然这是当今天子头一次真正亲自主持的春闱,但顶着天子门生的一群人里最后有多少忠诚于天子,君臣之间还有一场较量。
但谢氏按理来说不属于这种先知先觉的人家,他们只是地方上的大族而已,在庙堂上压根没人。
如今却能够参与进来,可见族中有着窥一斑而见全豹的人才。
绝非寻常乡野人家。
翼国公目光微凝,抚了把颔下短髯,微笑:“久闻夫人贤德,族中子弟,必然也是芝兰玉树。算起来大家都是亲戚,令爱更是过继与我云氏,两家怎么都不是外人。既来帝京,何必还要见外的另择他处?就在敝府,也方便有个照应。”
“国公爷谬赞。”江氏柔声解释,“谢氏久在边塞远地,礼仪疏漏,族中小儿顽劣,野性难驯,恐怕冲撞贵府。说起来,这些日子,已然给府上添了不少麻烦……”
双方接下来就谢氏子弟要不要借住国公府进行了一番客套寒暄,末了,在江氏的坚持下,仍旧决定过两日就搬出去——她已经在附近买了一座别院,并且派人前往帝京物色合适的屋子——等回去帝京之后,汇合了谢氏此番下场的子弟,再一起到国公府拜会。
敲定这事儿后,互相吹捧了一番对方子女的聪慧机敏、孝顺体贴,翼国公看看时间差不多,也就端茶送客。
江氏回到客院,早就等在这儿的谢氏赶紧迎上来问:“怎么样?”
“已经说定了。”江氏对她点点头,安抚道,“国公爷愿意见面就肯定打算谈,否则以国公府跟我谢氏之间权势地位的悬殊,他若不愿握手言和,何必多此一举?”
其实事情也没这么简单,之前淑妃去后,韩氏婆媳到兰舟夜雨阁跟云风篁会面,那叫一个仓皇灰败。结果转头云栖客就差点一刀宰了云风篁——这种大户人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玩的向来娴熟。
江氏自己就是这种人,当然明白翼国公今日暗示的和解不一定可靠,也有可能是为了稳住她,方便私下下暗手。
不过这没关系,她既不信任云氏,也不打算当真就这么善罢甘休——翼国公夫妇忘不掉嫡长女的死,她还揭不过自己女儿被坑进宫还失去生育能力呢!
她要的只是翼国公的场面上表态,然后好给自己女儿改人设而已。
此刻三言两语敷衍了谢氏,将人打发走,复问留守的清都:“给风篁的人都齐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