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篁见状一惊,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谁知戚九麓却从袖子里取出个月白绉纱锦囊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塞给她:“来之前专门给你抓的,结果见着你就忘了……闷了这一宿,也不知道还亮不亮了。”
这时候前头已经有人起来走动了,他不敢多待,语罢匆匆而去。
留下云风篁怔怔望着手中的盈盈光晕,流萤喜暖,不耐北地苦寒。她幼时不知,跟着西席读书,学到一首前人的《咏萤火》【注】,说“若非天上去,定作月边星”,很是好奇,一度闹着要人给她捉了流萤来看,是怎么个“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法。
后来得知北地太过寒冷,生不出这等奇趣虫豸,还哭闹过好几回……当时戚九麓知道,就哄她,说等长大了带她去南方看,到时候想抓多少就抓多少,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那会儿她跟戚九麓都太小了,连出一趟城都觉得非常遥远,遑论是千里之外的南方,以至于这承诺似乎缥缈的不可触及。
因此云风篁一点儿没被安慰到,还跟他发了一阵脾气,认为这种承诺是毫无诚意,不过是缓兵之计,让自己过阵子就忘记……过阵子她果然就忘了。
可没想到他还记得。
她捧着明显仓促做成的锦囊怅然良久,最后,收拾好的熙乐试探着在外面喊人了,方幽幽一叹。
……半晌后熙乐正在伺候云风篁梳洗,念萱进来告诉:“陛下跟前的小公公方才来说,陛下让把早膳摆在这边。”
云风篁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须臾就有随驾的宫人进来请安,旋即去花厅摆膳。
膳食摆的差不多,皇帝就到了。
闻说懋婕妤还在梳妆,便不忙用膳,先进内室来看。
结果进来之后一眼看到妆台上的锦囊,皇帝拿起来打量了会儿,含笑问:“这是哪里来的?”
“昨儿个晚上陛下没来,妾身闲极无聊,让熙乐给弄的。”云风篁头也不回,道,“陛下知道的,妾身在北地长大,北地没有流萤,这不一时兴起,抓了许多?”
月白绉纱锦囊里满满的萤火虫,因着在戚九麓袖子里闷了一晚上,捱到现在,已经死了好些,但仍旧有几只顽强的闪烁着尾翼,在阴影里散发着清幽的光芒。
皇帝静静凝视片刻,放回原处,轻笑道:“婕妤这话说的仿佛吃醋一样,那朕今晚在你这儿罢。”
“妾身可不是那等小气的人。”这时候云风篁刚好梳妆毕,闻言转过头来,睨他一眼,要笑不笑道,“陛下之前说了,留下来的妃嫔由妾身安排,今晚却请陛下去纪嫔那儿呢,陛下要陪妾身,等明儿个罢。”
说话间她缓缓站起身,轻拢裙摆,系在腰间的一对玉佩因这番动作相击,发出悦耳的脆响,“毕竟妾身身为妃子,须为宫嫔们以身作则,这是其一;其二,妾身如今子嗣艰难,却不敢太多伺候陛下,免得耽误了陛下为皇室开枝散叶。”
皇帝笑了笑,没接这个话,只道:“爱妃好了,那咱们去用膳罢。”
他们在花厅落座后,伊杏恩就来求见了,是来伺候云风篁的。
“本宫这儿自有宫女,你既然来了,就坐下一块儿用罢。”云风篁随口说道,“流虹,给伊奉衣加个位子。”
“妾身不敢。”伊杏恩连忙道,“妾身身为奉衣,又是绚晴宫人,伺候主位理所当然天经地义,还请娘娘莫要嫌弃妾身愚钝。”
她都这么说了,云风篁也懒得矫情,挥挥手让本来服侍在侧的熙景走开,让伊杏恩伺候。
伊杏恩论服侍人的技巧肯定不如做了好几年宫女的熙景等人,但她生的绝色,哪怕此刻因着位份不敢很花枝招展,灵蛇髻上只斜插了两支银鎏金垒丝鲤鱼簪,耳畔点翠扶桑花耳坠子还是入绚晴宫时云风篁赏下来的,这两日一直戴着竟没换过。
一袭新裁的豆绿宫装中规中矩毫无花饰,但轻褪罗袖,露着一截皓腕,玉指纤纤拈着牙箸、银匙为云风篁夹菜舀汤,一番动作里透着生疏,却仍旧说不出来的曼妙迷人,仿若画卷。
云风篁看的心情愉悦,不远处淳嘉帝却视若无睹,吃喝罢,接过雁引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又端了茶水漱口,末了就温言让云风篁慢用,他还有事儿先走了——本来按着宫里头的规矩,陪皇帝用膳也好,皇帝说陪妃嫔用膳也罢,皇帝拿了牙箸是开始,皇帝止了用膳那就是结束。
但淳嘉素来宽厚,在此类小事上从不计较。
云风篁觑了出来,哪里肯委屈自己?
此刻竟只挥了挥手,道:“陛下慢走,天热,千万保重御体。”就自顾自的继续喝汤了。
皇帝果然也没有生气的意思,笑了笑起身离开。
这过程他压根没再看伊杏恩一眼,让这美貌倾城的宫嫔下意识的咬了咬唇,但旋即低了头,老老实实的继续服侍主位。
半晌云风篁总算吃完了,漱口毕,用帕子按着唇角,方对她道:“这两日本宫打算多安排你伺候陛下,你且用些心,好生服侍着,等去了绮山行宫,本宫也好为你跟皇后娘娘请求晋位……宫里虽然今年接连进了新人,然而空着的位份到底还是多,你这等姿容,不该妄自菲薄,合该上进。”
反正这种勉励的话也不要钱,晋升左右皇后管着,请求不成就让这位怨怼皇后去好了。
伊杏恩忙跪下来谢恩。
“你也累了一早上了。”云风篁不在意道,“且去休憩罢……对了,念萱,取那对金摺丝杏花石榴耳环来,那个很适合伊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