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困着,于是疑惑了会儿,又垂着头继续睡过去……只是垂下头没多久,感觉到颈下被塞了个引枕,盖在身上的被子也拉到了下颔,还掖了掖。
这样精心的照顾她很熟悉,是江氏跟乳母丫鬟经常干的,云风篁遂格外安心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回去谢府的马车上了,江氏正跟乳母低声聊着天,不时提到戚九麓跟她,偶尔出现“天作之合”、“缘分深厚”之类的词,听语气就很高兴。
“之前一直觉得你是我未婚妻,我该敬重你。”之后随着来往两人关系日渐密切,戚九麓在旁人面前还是保持着冷峻沉稳,在她面前却越发的温和,甚至可以说是千依百顺。
有一回云风篁想起来这事,随口问他年岁仿佛的丫鬟都没想到她玩雪玩的头发湿了,怎么他一个没伺候过人的竟考虑到了?
戚九麓当时面色不变,耳根却有些红,“那日从书房里出来寻你,看到你蜷缩在我被子里,小小的软软的一团,忽然觉得……‘敬重’这个词,未免疏远了些。”
彼时他看着自己熟悉的被子里拥着不算陌生却也没有真正上过心的小女孩,她睡得很沉,玫瑰花瓣似的面颊上,浓密的睫毛随呼吸颤动,仿佛蝴蝶欲飞时的翅膀,说不出来的纤细精致。
望去美好而脆弱。
与醒着时的云风篁,迥然不同。
谢氏这一代最受冀望的嫡女,一向活泼的近乎刁蛮,一个人就能折腾出一群人的动静。陈氏所以经常私下告诉儿子,这样的女孩不够庄重不够娴静,等过了门,务必好生调教。她更欣赏晁静幽,同样是年岁不大的女孩子,却安静的让人心疼,说话做事也是轻轻的,骨子里透着陈氏喜欢的温驯与柔和。
然而戚九麓的父亲很赞成准儿媳妇的闹腾,因为这样活力十足的小姑娘,总让他想到两家孩子长大之后,很快的,戚氏的老宅里,也会有着一群如云风篁这样精力充沛的嫡孙嫡孙女儿。他们每日里喧嚣的出出进进,叫着闹着要这个要那个,不时的缠在他身边,兴许还会使劲儿扯他精心养护的胡须……
子嗣日渐单薄的戚家很需要这样的热闹,相比之下,晁静幽那样的乖顺,实在有些乏味可陈……难为戚家现在还不够安静的?
云风篁不来,整个宅子都悄没声息让人怀疑里头是不是还有活人在。
戚氏到底是戚九麓的父亲当家,所以云风篁在戚府时,甚至比在谢府还要不受拘束。
遵循父亲的教诲,年幼的戚九麓严肃的以“对正妻得敬重”的姿态对待她,像完成一项课业,谈不上喜欢或者厌恶,他只是习惯了依照长辈的要求,尽宗子之义务。
客气的对待云风篁,在他当时看来,也是义务之一。
然而那个冬日的下午,看着睡熟在自己被褥中的女孩子,忽然就生出一种“这是我的”的感触。
戚九麓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行礼的丫鬟由于长时间保持万福的姿势而心生疑虑,试图偷窥他神情,他才恍惚回神。
他为自己难得的失态感到懊恼与生气,却又不甘心就这么一走了之。
于是他决定用叫醒云风篁来掩饰。
然而到了软榻前,却又迟疑,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叫醒她?就这么喊吗?会不会吓着她?推一把,轻轻的那种?可是推哪儿?
之前将云风篁当成任务来应付时,他是不会有这种为难的,甚至他都不会亲自过来喊醒她,这种事情告诉丫鬟们一声,自己在外头等着不就是了?
但这一刻戚九麓不想假手任何人。
他犹豫了会儿,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在云风篁的面颊前停留了下,最终轻轻摸了摸她的双丫髻:“阿篁?”
然后云风篁没醒,他却愕然发现掌心湿漉漉的,蹭了一手水。
再后来……云风篁就醒了。
“……都这样了,也是该醒了。”注目铜镜,六盏碧纱宫灯将室内照的堂皇,镜子里因此清楚的映照出身后帮忙擦拭长发的男子,风神轩举,霞明玉映,眉宇之间看似温和静好,眼底却尽是凉薄淡漠。
云风篁在心中无声一叹,这人俊朗不下戚九麓,却与戚九麓根本是两种人。
或者因为这是袁楝娘的竹马,而不是她的竹马罢。
淳嘉看袁楝娘,想来就是戚九麓看她的那种目光了,对外人再怎么疏远敷衍冷漠,对青梅总是热烈而亲近。
不似此刻,似暖还寒。
她定了定神,微笑道:“陛下怎么不说话?”
“怎么云嫔半晌不语,朕以为在思索怎么回答朕,其实压根没听到朕方才的问题?”淳嘉帝手顿了顿,挑眉反问,“云嫔口口声声说最喜欢朕,朕在跟前,你却在想什么?”
他摸了把云风篁披散满背的发丝,觉得已经差不多了,将帕子扔到不远处的架子上,顺势落座,端起茶水,慢悠悠的问,“还是,你在想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