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间都是胭脂味,很轻的声音混着传进降尘的耳朵:“大人怎的这个时辰来了?”
“这不是方才得了空。”降尘的手指卷了下那人的头发,笑言间放轻了声:“人,在楼上吗?”
那小倌打了个轻声的哈欠,模糊道:“正是。”
这人在楼里叫柳枝,旁的名字别人不知,他编入燕国暗探丙戌一支,有个代名叫戌七。
柳枝靠着降尘,一边引了路,推开间房门就进去了。
开门的动静一起,隔着朦胧的屏风,那床上的人犹如惊弓之鸟,鲤鱼打挺似地一下从床上起来,降尘接着往门上短促地敲了两声,那人半只脚下地的动作才停下。
“你怎的今日才来?”那人小声抱怨。
柳枝将房门阖上,停在门边放风似的。
“遇上点麻烦。”降尘闻着屋里的脂粉味鼻子动了动,“让人扣下了,这才找着机会出来。”
“你又着什么急?”降尘越过屏风,调笑似地道:“潭大人易容术出神入化,别人又找不着你,这温床软枕的睡着不舒服?”
潭尹从床上下来,他连衣服都没脱过,前几日他还是户部主事,刚攀上了炽手可热的新任侍郎,如今抓捕的诏令虽没下来,但找他的人马半个京城都已经散布开了。
旁人哪能想到,惹了事的燕国暗探未曾逃跑,还留在这耳目林立的绛京城里,换了副容貌躲在人来人往的回春阁。
“你好歹给我换个地方。”潭尹揉了揉鼻子,觉得自己都要腌入味了,“我祖上单传,可没这些奇怪的癖好。”
那些弱不禁风的男子他是挑眼看的想法都没有。
降尘潦草一笑,“这地儿有人罩着,没那么容易查上。”
“殿下说委屈你了,此前让你给那个娄侍郎送礼巴结,升个官也不容易,如今有些让你前功尽弃的意思。”降尘跑到桌边倒了杯水来喝。
潭尹理了理衣服上睡出的褶皱,“殿下自有考量,何况户部如今一团乱麻,前任侍郎手头上还有一大笔烂账没有交代明白,若非真填不上窟窿,哪能连着雪院那边一道敷衍了,如今问责起来,怕是还有一堆麻烦。”
降尘扣下杯子,皱了皱眉:“他们从前的账到底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潭尹摇了摇头,“怕是只有从前的姚大人能说得清了。”
户部前任侍郎姚春呈去年年底就告老还乡了,如今去向和生死在京城还不算众所周知的事情。
“所以殿下把这事揪出来……”潭尹猜测似地问:“是想让梁国人自乱阵脚吗?”
降尘自不会揣测卫衔雪的心思,他翻篇道:“户部的事就算到此为止,殿下有些别的吩咐。”
潭尹霎时明白,他单膝往前一跪,“但请吩咐。”
降尘面色肃了几分,“你可知绛京城中最大的酒楼是何处?”
“蕴星楼。”潭尹对京城几乎了如指掌,“蕴星楼累高九重,京中比较最高处,这酒楼能与皇家的观星台相较了。”
降尘扫了眼后面放风的柳枝,回首放低了声:“殿下说不久之后,槐安阁会在此处宴请拍卖,让你这些时日,先行混进去打探情况。”
“槐安阁?”潭尹自然知道槐安阁的名头,一楼集天下精巧之物,隔上一段时间拍卖,向来宾客云集,有些许人人爱凑的热闹,但他有些疑道:“可槐安阁自有阁楼,名为槐安楼,那地方在京郊,开阁时向来不入京城,殿下当真知道这回拍卖会在蕴星楼?”
降尘也不知道卫衔雪何处打听的,但他点头道:“殿下正是此意。”
潭尹随即领了旨。
不久之后,降尘从屋里出来,他一步踩下楼梯,却又顿了一下,这些时日他挂念卫衔雪不敢走开,因而许些日子没出来鬼混,可如今雪院里变了天,那个江褚寒……降尘说不明白这人,从他抱着卫衔雪就医的举止看,竟然像有几分靠谱的模样了。
降尘鬼使神差地转了个身,来都来了……
他想着想着,在这阁楼里绕过个栏杆,他忽然目光一定,从前头望见个熟悉的背影。
降尘心弦动了一动,随即朝他那“老相好”走了过去。
……
*
几日之后。
雪院的花差不多谢完了,没了海棠,碧绿的叶子抽了丝叶,葱郁的绿意也算养眼,可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秃了一半,显得突兀难看了许多。
那树是前几天江褚寒一刀砍没的。
卫衔雪本来就没打算和江褚寒尽释前嫌,如今看到那棵树他更是来气,偏偏江褚寒还真纡尊降贵地搬到雪院来了。
他江世子凭空治好那娇生惯养的毛病,一个人住进了雪院的客房,招呼人来人往的,把这雪院的下人换了彻底——全是侯府来的老人。
这下什么都成了主随客便……
和把他关进侯府区别又有多大?
卫衔雪瞧人来气,可日子不能不过,他还养着伤,外头的事情没有了结,他还需要事不关己地等个结果。
江褚寒其实算个大忙人,他尚且当值,刑部那边的事没有搁下,大理寺那边还要偷偷授意,然后还抽出时间每日到卫衔雪这边大放厥词地“关怀”起来,仿佛一个人能掰成几半用,全然不似江世子的纨绔做派。
卫衔雪的伤养得差不多了,每日的吃食就从清粥换了其他,江褚寒喊后厨做了一桌子饭菜,全摆上桌,他搬着凳子要和卫衔雪一道吃饭。
侯府厨子的手艺一向是好的,碗筷端到面前,卫衔雪都已习惯了江世子不论意愿的强硬安排,与人同桌坐下,他端起了碗。
江褚寒才看他一眼,就在那“啧”了一声,“卫公子这端碗的姿势,倒是还算端庄规矩。”
“都说起规矩了。”卫衔雪目不斜视,“江世子多少也懂些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
“这话说得不对。”江世子随意地端起碗,“你见谁人不把盏言欢,谁人榻上噤若寒蝉的?”
江褚寒“唔”了声,“咱俩也可以试试。”
卫衔雪一敛眉,端着碗一言不发。
江褚寒瞥着人冷脸没意思,自己吃几口,他夹过一片肉片,“侯府的厨子可还对你的胃口?”
等听到卫衔雪“嗯”了一声,他跟着把那片肉放在卫衔雪的碗里。
他满意地说:“那你多吃点。”
卫衔雪还蹙着眉,对那一块肉无处安放似的,丢回去显得小肚鸡肠,吃了又怕江褚寒自以为是,他盯着那肉看了会儿,江褚寒都已经自己夹菜回去吃了。
“……”卫衔雪自己也夹了菜,连带着那肉一起吃了。
谁知江褚寒目光长到头顶上,见他吃了还要再来计较,“你来我往,怎么也轮到你了。”
一顿饭吃得像没完没了,卫衔雪咽下饭菜,很轻地叹了口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