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这么多年的纨绔世子,有朝一日江辞不再执掌兵权,这一脉就只是沾了皇族血脉的旁支亲眷,江家这么多年的将门传承,就在此断在他的手里。
可就是这样,还有人要在战事当前给镇宁侯使绊子。
江褚寒有些自嘲,“就连那个卫衔雪都能看出朝中有人忌惮侯府,我除了为父亲不值……”
他自问:“又能做什么呢?”
镇宁侯府的大旗高扬在绛京城的顶上,明面上人人仰望,后面却不知有多少人在觊觎,江褚寒就在这觊觎里过了整整十六年。
镇宁侯喉间一哽,他伸了伸手,“褚寒……”
江褚寒却长舒了口气,接着竟往地上磕了个头,他心里波澜壮阔地闪过了无限恨意,可这么多年都忍了,一场风雪刮来,江褚寒冷静地将恨意凝固,生生压着不忿藏进了心间。
父亲说得对,他若是没有把握,贸然向前只会丢了性命。
“是我……”他喉间微涩,“是我这些时日糊涂了。”
江侯爷定在那儿,眼中有些不忍,他仿佛比面对敌军还要踌躇不决。
他觉得自己是亏欠褚寒的,这些年他一个人呆在京城,半大的孩子看着母亲离世,还要强迫自己收起锋芒,在勾心斗角里露出自己最软弱的欲望,明明江褚寒出生时就天赋异禀,上天的馈赠让他这辈子就该是力挽狂澜的将才。
江辞伸出手抚过江褚寒的头顶,“陛下登基七年,朝廷也该定下来了,朝中那些人你要是想出手收拾,只要我还能兜得住,就不拦你,你……”
他的声音透过风雪,“你母亲也不想你把仇怨都咽进肚子里。”
他的母亲……江褚寒不免回忆,但他对长公主的记忆清晰又模糊——
若非看着画像,他其实已经不太记得母亲的容貌了,他只记得当初母亲病重,从前拿着一杆长枪遍扫禁军的长公主用干枯的手抚过了幼子的发顶,对他说忘掉那一天的旧事,今后呆在京城不提往日,让他安稳地活下去。
可江褚寒忘不掉那日的事——长公主当年圣眷正隆,人人以为她是没有福气享这后世尊荣才忽然病重,江褚寒却是亲眼看见有人给他母亲下毒。
三岁的幼子同人游戏,捉迷藏时躲进母亲房中床下,却看见有人蒙面偷偷进来,将毒下在了长公主的茶水中。
但那时的江褚寒不知道那是下毒,他睁眼看着屋里藏的暗卫和那蒙面人缠斗,两人互相捅了刀子,蒙面人面前的衣服破了,被一刀捅了胸口,而那暗卫被刺了心脏,喉咙里呜声响了许久,才躺在地上丢了性命。
江褚寒躲在床下,就看着流动的鲜血从衣服里冒出来,那暗卫嘴唇翕动,用分明的嘴型告诉他“快走”,可江褚寒全身都僵了,他害怕地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连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
他只在盯着那个蒙面人的时候看见了他裸露的胸口,那人胸口上露出一个印记,像是什么猛兽,又像图腾,江褚寒只看了一眼,就被遮了过去。
之后的事情江褚寒就不记得了,他似乎晕了过去,等他醒来屋子里的暗卫被处理了干净,他的母亲……
长公主自那日起久病不治,御医也诊不出毒来,江褚寒哭着把那件事情告诉母亲,可母亲只艰难地把手指放在唇上,告诉他噤声。
相似的事情又在几年之后,长公主病逝了,江褚寒遇到了刺杀,那次的刺杀没能成功,只是那日之后,江褚寒就大病了一场,自此之后得了“心疾”。
江世子等到懂事,才将这事完整地串了一串,他不知道多少次怪过自己没用,那日他若是能胆大一些,等到蒙面人离开将事情告诉母亲,或是能早些醒来将事情托出……
可他没有,往后京城里的每一日江褚寒都觉得厌倦烦闷。
到如今事情过去已经十多年了,没有定论的事悬在他的头上,他却鹌鹑一样在京城了呆了许多年。
想起往日江褚寒心里冷得厉害,冰冷的雪一点点落在他的身上,铺天盖地的寒风也没能麻木他的感官,江辞要拉他起来,江褚寒却没动。
他没法原谅自己,他往冰冷的空气里呼出一口热气,“父……”
但江褚寒忽然眉头一蹙,他感觉心里剧烈地跳了一下,仿佛有什么突破他血液,上涌到了他的脑海里,翻滚着脑中混乱的记忆,他耳边都翁了一声。
接着他听到了江辞焦急呼喊的声音,“褚寒——”
江辞眼里的江褚寒突然脱力,忽然就往前倒了下去,江侯爷急得长枪也丢了,赶紧过去接住了他。
江褚寒只觉得他的声音越来越远,仿佛中间隔了风雪的呼啸。
他在雪地里晕了过去。
……
*
卫衔雪瞧了外面大雪,回身将窗子关了。
他坐在铜镜面前拆了身上的纱布。
日子过得不知今夕,身上的伤却总归是一日日好起来了,这伤他养了一整个冬日。
伤痕日渐消退,仿佛那些从燕国到大梁路上所受的折辱也能从记忆里远去,卫衔雪将衣襟拉下了些,他往镜子里看了看,他的后背上伤疤已经没了,消瘦的脊梁骨上什么也没留下。
但他其实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冬日。
……
第18章 :使臣(812修)基本
三年后。
时年永宴九年,临近秋分,连日的暑气却还没消,午后日头横在正中,空气里泛着燥热。
御书房外。
“卫公子……”一个小太监摸了摸额头上的薄汗,捉着袖子回头了一眼,“现在的确不是好时辰。”
他侧身挡了挡,“您也看见了,现如今二殿下同三殿下都在御书房,陛下确实是不得空见您。”
日头有些毒,卫衔雪在御书房外等了快一个时辰了,他穿得素净,不像宫里的贵人,今日他站在这儿是想求见永宴皇帝,可没人替他通传,只有御前一个叫启礼的小太监过来劝他回去。
卫衔雪手里捧着个精心扎的袋子,里头不知放了什么,他摇了摇头,“公公好心我知晓,可今日……”
他眉眼和顺,这几年愈发生得模样温良了,说起话来轻言细语:“今日实在是想要面见陛下,可否麻烦启礼公公代为通传一声。”
“这……”启礼长得白净斯文,虽是洪信一手带出来的,平日里却少拿狗眼看人,他微微叹气,“卫公子是为那燕国使臣的事来的吧?”
早几日燕国使臣要来大梁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自从当年卫衔雪作为质子入京,这还是燕国第一次派了人来,说是来送岁供,都是三年前的旧账了。
卫衔雪已经装了很久的不闻窗外事,如今也该到了知道的时候,他点了点头。
可当今陛下哪有空见这个无人在意的质子,启礼还想劝,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