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只觉得浑身上下的疲倦都消失了不少,神清气爽,心神如同被洗涤一清。他擦过身上的水露,觉得微禾道长看起来也慈眉善目了许多,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没有多少谈话的兴致,不错。
宿命人含笑道:回去吧。
江落披上衣服,和他们往回走去。一路看着郁郁葱葱的山野秀丽风景,他的心里却没有什么波动。
宿命人问道:外头是厚雪绵连,这里是草长莺飞,你喜不喜欢这副景象?
江落闻言,朝身边的景色看去,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确实喜欢生机勃勃的好景色,心情也会因此升起愉悦。但他这会儿却没有什么感觉,便淡淡地道:还好。
这两个字一说出口,江落就察觉到了不对。
他的情绪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未免也太过平淡了。
江落试着去想祁家和池家做的腌臜事,但以前恨不得灭了这两家的狠意此刻却尽数消灭,甚至有种置身事外的淡薄。
他又去想陆有一、叶寻,去想冯厉、纪鹞子,但情绪并没有因为这些人而产生任何波动。
到了最后,直到想起池尤,江落的情绪才猛然动了一动,泛起了波纹。
他的理智明白地告诉他,他不对劲。
被洗掉的似乎不是恶鬼留在他身上的污秽,而是他的恶意和欲望。
纵然理智再清楚,他的情感却还是平平淡淡,没有想要为此改变的想法。
江落甚至知道正常状态下他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但此时此刻,他却懒得计较这些。
在他身后,微禾道长和宿命人走在了一起。
微禾道长看着江落的背影,犹豫良久,还是开口道:您在泉池中加了您的血水,功效倍增。江落泡一次就用一个月之久的效果,再这么泡上几次,他大约就彻底变了一副样子了。
失去了欲望和身为人的邪念,大约也会变成和宿命人一样心怀天下、但又对世间万物漠然的模样吧。
微禾道长不知道现在这么做是好还是不好,毕竟江落还很年轻,同连雪他们一样大的年纪。他人老了,总是会对后生辈心软,微禾道长叹了口气,这是不是太快了?
宿命人缓声道:他的欲念太重,也到了该清除的时候了。
微禾道长便不再多说,转而说道:山下传来了不少消息,有国家机构正在调查池家,查出了不少东西,池家估计要倒霉了。天师府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跟着祁家池家划开了界限,听说是天师亲自发了通脾气,卓正宇那家伙也为了他的女儿跟天师站到了一条线上,据说是祁池两家想对他女儿和他女儿的同学下手。
不止是他们,白桦大学也把这两家状告上了玄灵联合办处,联合办的高层认识您,特地拖延了庭审的时间,想问问您还护不护着这两家。
微禾道长从怀中抽出一封信,递给了宿命人,他们想知道这两家究竟是为了私欲还是为了玄学界,若是为了玄学界,他们就算背上骂名也会保下这两家,判白桦大学庭审失败,也算为玄学界做贡献。
宿命人却没有接下这封信,他轻声道:不必护了,他们这次做的事,也让我有些生气。
他们已经超过我的底线,宿命人用温柔的声音,平静地道,我说过,江落不能出现任何意外,他们却对江落下了手。玄学界的未来已经不被他们放在眼里,他们也没有用了。
微禾道长听着宿命人说完最后一句话,丢掉他们吧。
就像是丢掉一只蚂蚁、一袋没用的垃圾一样,宿命人的语气甚至没有丝毫变化。
是。微禾道长心里一颤,应道。
*
江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坐在床边,还没换下穿在羽绒服里面湿漉漉的衣服。
这些衣服逐渐变得冷硬,汲取走了外衣的暖意。江落的手背苍白,唇色也被冻得发紫。
但他现在却不想注意这些。
他跟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眼珠子转来转去,将整个房间扫视了一遍。
房间规规矩矩,没有任何新意,很无趣。
但江落理智上觉得无趣,却生不出随之相应的情感。
细微的反感诞生,反感积累成多之后,江落升起了厌恶的情绪。
他讨厌自己这个状态。
于是他开始疯狂想着恶鬼,他也不想的,但是现在只有那个疯子能带动他的情绪。江落想着他们先前的交锋,想着恶鬼杀了他的那十八次,他还有三次没有还回去。
又想到那次上床,想着他戳破了恶鬼的心思,池尤这样的神经病竟然喜欢上了他,还在他面前落荒而逃了。江落占据了上风,他早晚要使恶鬼臣服,恶鬼也同样想着征服他。
刀尖,血液,销烟。
汗水和快感。
情绪的波动越来越大,忽然打破了僵局。江落眉头一皱,整个人像是挣脱了束缚一样,倏地呼出一口浊气。
他往后一躺,瑟瑟发抖地把被子裹在了自己的身上。
但江落这会儿却很享受这样的寒冷,他嘴唇发抖着自言自语,这是冷,寒冷
冷了就要盖被子,这种感觉叫暖
他罗里吧嗦一大推,觉得自己恢复了正常之后,才脱下了湿衣服,重新换上了干净保暖的衣物。
桌旁有暖壶,他倒了一杯热水喝下肚子后,终于从寒冷中走了出来。江落低头看着热水,眼神阴翳,他捧着杯子,心里生出强烈的杀意和烦躁。
刚刚那副状态太可怕了,根本就不是他自己。
一想起让他变成这个样子的泉池,江落就有一种反胃恶心之感。
但这些戾气和厌恶就像是受到了压制一样,很快出现,同样又很快消失。在江落还没放下这些火气时,火气却自己消失殆尽了。
江落明白,这是因为他还没有完全恢复。
现在不是计较怒火的时候,江落沉思片刻,突然后退一步,松开了双手。
手中的瓷杯倏地落在了地上,一声脆响之后,瓷杯摔成了大大小小的碎片。
江落从中捡了一块不大不小、有着两边尖头的瓷片装在了身上,面无表情地重新出了门。
出去宅院时,有小童问:师兄,您去哪?
江落漠然道:出去走一走。
小童没有拦他,看着他走了出去。
院门前的空地被小童清扫得很干净,但其他地方却仍堆积着厚厚的白雪。江落随意捡了一个方向走去,等走到足够远的地方时,他藏在避风处,拿起瓷片就朝手腕上割下。
血液瞬间流出,染红了地上的白雪。
江落淡淡看着这些血液的流失,没过多久,他的脸色便苍白得有些病态。